一月初,李晟基安排横刀都拼死突破了契丹骑兵的封锁,终于进到了晋安寨。
元宵节,虎北口。
虎北口靠近汾水河曲的地方立有三寨,西北边的寨子是从那一万牧民中挑选出来的三千老弱,老弱中有一半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其余的多是接近五十岁的老人(此时的草原民族活到四十岁就是高寿了),所以其主要战力便是那十四五岁的孩儿兵,大部分是接近云州、朔州的靠近外边墙的原吐谷浑赫连部、白部、以及原沙陀族的处月部的牧民。
中间的寨子则是上次被高行周打残了的三千多鞑靼骑兵,平定州战事发生之后,耶律德光为了护卫自己的一万老弱以及牛羊,便将一直不肯再参加与晋安寨的战斗的鞑靼骑兵全部调到了此处。
战斗力最强的三千属珊军驻扎在靠近泥屯山的地方,由于此地接近寿阳,用不亚于狼牙都的属珊军在此驻守耶律德光才放心。
属珊军,契丹太后述律平的亲军,全部是从刚征服的各部族中遴选的武艺高强、身世清白之士组成。
三千属珊军中,有一千人来自原渤海国的投降士兵,大多是最后一任渤海国国王的亲卫,有五百人来自契丹国攻占的原大唐平州——即真正的卢龙节度使辖区(今河北唐山到迁安一带)的牙军,其余一千五百人则来自各招讨司、统军司。
渤海国投降的士兵中,主要是两种人:靺鞨人、汉人,前者也就是熟女直,到渤海国末期,已经同化的跟汉人差不多。
也就是说,三千属珊军中,汉人或认同汉人文化的占一半。大多是渤海国以及平州贵族以及世袭高官、将领的后代,又多弓马娴熟、骁勇善战。
渤海国降兵的首领叫高彦平,刚三十岁,高氏家族大多身材修长,矫健有力,又生的英俊潇洒。
高彦平正是上次在大防山战役中被姚猛俘虏的渤海都头目、高模翰的堂弟高彦均的亲弟弟,高家在渤海国、大唐都是名门望族,以高彦平领一千属珊军也是应有之意。
高彦平率领的这一千属珊军全部都是马槊、横刀、一石硬弓,骑士全部是锁子甲、铁盔,战马的头部、胸部也是同样的锁子甲,战斗力与渤海都相比也不遑多让。
与狼牙都、属珊军相比,只有区区四百人黑甲骑的李晟基算得上寒酸。但虽然只有四百人(原有五百人,在大防山损失了一百人),但他舍得用,他有一句名言:“强兵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
而契丹军的狼牙都,一开始无论耶律阿保机还是耶律德光都是往狠处使,契丹立国,特别是统一漠北草原之后,契丹国兵多将广,用部族军多于皮室军,用皮室军又多于狼牙都,而属珊军则很少捞上实战机会。
因为这次支援河东属于“灭国之战”,述律平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便拨了三千属珊军给他,属珊军名义上有两万人,实际上真正的精锐只有五千人,这次到河东的三千人就属于属珊军中的精锐。
那五百平州牙军武器较为驳杂,不过都是像铁鞭、铁锤、铁枪、大刀这样的重武器,骑士都是加厚的鱼鳞甲,战马着厚牛皮甲。
平州籍属珊军的首领叫韩令昌,五短身材,却极为粗壮,原是平州牙军的勇将,手持一把长柄铁锤,铁锤重三十斤,另有小铁锤一柄,用于远程袭击。韩令昌今年三十五岁,以武勇论,韩令昌的实力在契丹国能排上前八,据说与几百年前三国时东吴名将韩当是一个祖先。
属珊军驻扎在泥屯山西侧,最靠近泥屯山的就是高彦平的渤海军。
元宵的夜晚,月色朦胧。
由于河东、契丹军败阵连连,耶律德光、石敬瑭都下达了不得大肆庆祝的命令,所以现在驻扎在泥屯山西侧的高彦平部虽然多习汉俗,但整个大营却漆黑一片——除了高彦平自己的营帐。
刚才所说的寨子,也就是在帐篷外面搭一溜木制望楼,望楼后面则是大片的营帐。
高彦平正和一个人对饮,油灯下对面那人圆脑袋、短粗的脖子分外瞩目,正是平州军的头目,契丹人根据汉人的规制,也叫都指挥使的韩令昌。
两人虽然在对饮,却没有丝毫的欢乐气氛,每人一个牛角大杯,说豪饮还差不多。
对饮半响,只见高彦平将牛角大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砰”的一声让站在帐门外的亲兵伸出了半个脑袋,见二人无事又赶紧将脑袋缩回去了。
“二郎,何事?”,韩令昌见状赶紧放下刚豪饮了一半的牛角大杯问道。
“何事?”,高彦平心里暗骂眼前这夯货,“平定州的事你不知晓吗?”
“啊,原来是这事,述律银大人不是说小败嘛,无伤大雅”,韩令昌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小败?我可听说了……”,说着凑近韩令昌的耳朵,“太相温都战死了”
“啊?!”韩令昌一听大惊,惹得帐门口又探出半个脑袋。
“你这厮,再高声叫唤就滚回去”,高彦平恶狠狠地小声说道。
“二郎莫恼,俺不叫就是”,韩令昌赶紧低声求饶。
“我可听说了,太相温五千皮室全军覆没,兀立都那贼胚的五千室韦也全完蛋了,兀立都还被钉在寿阳附近的驿道上,哀嚎了三日才死”
“啊?”,这次韩令昌的嘴巴还没有张大就被高彦平捂住了。
“你这厮,没个记性,滚”,高彦平恨不得扇他一耳光。
韩令昌赶紧自己轻轻扇了一下自己,“二郎,再不会了”,“二郎,是何人如此厉害,竟一举灭了太相温、兀立都两部人马,难道那厮竟比高行周还厉害?”
高彦平长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我的兄长高彦均吗?他的三千渤海都就是毁在同一个人手里,兄长自己至今也下落不明”
“啊?”,这次韩令昌学乖了,“啊”的声音很小,“李晟基?”
“李晟基这厮竟有如斯厉害,真是令人神往啊,莫非是卫霍之流,抑或霸王、武悼之亚?”,韩令昌醉心武艺,还以为李晟基是一个绝世勇将,竟拿冉闵、项羽与之相比。
“虽不中亦不远矣”,高彦平端起牛角大杯一饮而尽。
“这下大汗有麻烦了”,韩令昌虽然长得粗头粗脑,心思却不憨笨。
“.…..”,高彦平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帐帘一挑,那亲兵进来了,“大人,小的该走了”
高彦平一挥手,“请”,目送那亲兵走远了才重新坐下,又喊了一声:“是高明吗?”
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后生挑帘进来,“二爷,是小的”
高彦平点点头,“好生在外边看着,不许外人靠近”
听到高明应了一声后高、韩二人才重新说起话来。
看到这里,大家肯定心中疑惑,高彦平为何对一个亲兵这么客气?
原来属珊军成立后,述律平虽然让各部族的人继续统领本族的兵马,但毕竟不放心,又安排了一些“亲信”给各部族的首领,名为亲兵,实为监军,刚才那人正是述律银安排的亲信,现在换班的则是高彦平自己的亲信。
“二郎,你说这次大汗能得手不?”,韩令昌又问道。
“嗨,我看悬,有这么一个李晟基在此,很难了”,高彦平又长叹一声。
韩令昌凑近高彦平,这次很轻声的说道:“二郎,如果大汗败了,我等……”
高彦平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追随大汗回到塞外,收拾心情,重整旗鼓,以待卷土重来,大汗疆域辽阔,控弦百万,这次是轻敌了,下次尽起十万人马,横扫中原不在话下”
韩令昌撇撇嘴,“控弦百万?二郎你莫要欺我,灭渤海国才用了三万精骑,收付室韦、乌古敌烈也才用了五万精骑,击退阻卜、黠噶斯用兵最多,也才区区六万,据俺所知,大契丹国自立国以来,一次性用兵从来没有超过十万的,何来控弦百万”
“如有百万大军,早把中原灭了,咱们现在已经在南海钓鱼了”
“你……”,高彦平有些生气了,“韩小乙,你的心放在何处,胆敢……”
韩令昌这次却没给好脸色,“二郎,俺与你等不同,你等家室皆在契丹,可俺,俺的老家还在汴州啊,可怜我那孤苦的老娘……”
高彦平见他这样也不好多说,也不知道说什么,二人便相对无言,帐篷里霎时陷入沉寂。
又过了好一阵子,眼看天色已晚,韩令昌正要告辞回自己的营帐,只见门帘挑开了,高明既紧张又兴奋的一张脸出现在帐篷里。
“何事?”,高彦平一挑眉毛问道。
高明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真的?!”,高彦平差点大叫起来,不过他到底比韩令昌多了一根弦,强忍住没有叫出来。
只见他走出账外,先望了一下四周,这时天全部黑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在透过营帐的微弱的灯光下,帐篷的角落里正站着一个人,穿一身黑色衣服,外加一件黑色的斗篷,整个脑袋藏在斗篷的帽子里,看不清面容。
高彦平见四下无人,赶紧将那人拉到自己帐篷里。
回到帐篷里,只见那人将自己的斗篷的帽子一掀,“大哥”,“大郎”,两声惊呼传出来,吓得外面的高明紧张地四处观望着,生怕有人听见或看见。
来人赫然是上次在大防山受伤被姚猛俘虏的高模翰的堂弟、高彦平的亲哥哥——高彦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