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朗改大王的“王庭”设在北海东边一处平原上,也是斡朗改部唯一的草场所在,也就是今天俄罗斯的尼布楚一带,漫山遍野都是野生的黄羊、山羊、野鹿,也是北海地区唯一产马的地方——虽然数量不多,这么好的地方,自然被斡朗改大王占领了。
斡朗改大王甚至还组织了一支一千人的骑兵队伍,不过武器就乏善可陈了,每人一根木制的长矛、骨制弓箭,连鞍具也是木制的,战斗力很是可疑。
听说大王那边还有马匹——虽然不是高头大马,但耐寒、耐跑(就是蒙古马的一种),还不挑食,李承基便动了心思。
有了目标,李承基的精神立马紧张起来。
对五百“长枪都”又强化训练了一个月后,四月份,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不要觉得奇怪,贝加尔湖的冰需要五月份才开始融化,到六月份才完全融化干净,五六月份飞雪是很正常的事),李承基带着五百人出发了,全部坐在驼鹿拉的雪橇上,还带着准备进贡给契丹的皮毛,特别是那张虎皮,这些东西需要先送到斡朗改王庭。
所谓王庭,也就是大一点的村落,斡朗改国王也就住在大一点的木屋里。
这天“王府”异常热闹,无他,契丹的使者到了。
契丹使者是一个汉人,叫韩匡凝,乃是契丹国开国元勋、鲁国公、左仆射韩延徽的侄儿,今年三十多岁,目前在乌古敌烈统军司任大祥稳的长史,也就是乌古敌烈统军司的首席文官。
契丹韩家在后世赫赫有名,也是契丹几大“贵姓”之一,而韩延徽便是韩家在契丹的开创者之一(另一人是韩知古)。
关于斡朗改部进贡的问题,便是由乌古敌烈统军司负责,这次来的便是韩匡凝。
韩匡凝本来是幽州人,听说叔父在大契丹国德高望重,深受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以及太后述律平的重视,便偷偷越过边墙北上临潢府投奔了他。
斡朗改国王叫撒改,今年四十多岁,说是国王,实际上他旗下的部族加起来才一万多人,大多居住在王庭附近,一千骑兵也是装模作样,贝加尔湖一带能骑马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其它时间还不如雪橇来的畅快。
不过听说一向欺辱、看不起他们的室韦、乌古敌烈两部都投降了契丹,弱小的斡朗改吓坏了,主动联系乌古敌烈统军司表达“强烈”想加入契丹大帝国的愿望,契丹人当然巴不得多一些疆域,虽然很鸡肋。
撒改的一千骑兵目前还不能用,全部窝在寨子里当步兵使用,常驻寨子里的只有五百人,其他五百人散住在王庭周围,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被召集起来,而撒改的一千匹战马则养在王庭,主要是为了向他人展示自己“兵强马壮”的模样。
所以现在的王庭也就是撒改一家,加上五百卫兵以及一千战马。
就在撒改、韩匡凝二人觥筹交错之间(酒也是韩匡凝带过来的,不过斡朗改的烤鹿肉倒是一道佳肴——作为一国之主,盐也不缺),寨子外边传来一阵喧闹,撒改眉头一皱,今天不是吩咐过了嘛,有贵宾在此,不得大声喧哗。
很快一个侍卫进来了,“大王,鄂能温扎吉力的女婿力岑及前来进献皮毛,还有一张虎皮”,那侍卫单膝跪下,右手放在胸前,头低着说道。
力岑及是斡朗改人对李承基的东胡语发音,撒改也见过这人,知道他是南边来的汉人,对他也颇有些欣赏。
“虎皮?彼等这么快就得了虎皮?”,撒改一听之下心里有些惊喜,这虎皮契丹人让他们年内进献即可,没想到鄂能温人这么快就得了,多半是用陷阱捕获的,鄂能温部的陷阱在斡朗改也是有名的。
他看了一下韩匡凝,韩匡凝便点点头,有这么热心归附契丹的小部族,作为“天朝上国”怎么也得说两句话褒奖一番。
等侍卫将扎吉力的女婿力岑及带了上来,撒改和韩匡凝都吃了一惊。
那人自然是李承基了,不过他临行前特地收拾了一番,将胡子剃掉了,头发也剪了一部分扎好,绾了中原人常见的发髻,插了一根黑铁簪。
不过身上的衣服还是一副鄂能温人的打扮,三年多的时间,他以前从承天军带过来的换洗的衣服要不是破烂不堪,要不就是被抢走了。
撒改还好,他早就知道扎吉力的女婿是汉人,而韩匡凝却惊讶于这人身处大漠极北之地,竟然还能保持先祖的发型,心中也是感叹不已——他自己虽然也留着汉人的发髻,大多数情况下却藏在契丹制式的帽子里,虽然皇上和太后对发型并不在意,但身处异域的他有意无意间还是藏着掖着。
“这虎如何获得?”,撒改却对那虎皮念念不忘。
“禀大王,乃小的和大弟二人所获”,李承基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可是用陷阱?”
“不是”,说着李承基就将他和扎多二人捕获老虎的事情讲了一遍。
这下撒改就赞叹不已了,一边的韩匡凝更是惊骇,一般人的人见了猛虎,想逃走还来不及呢,这二人却能设下计谋,一个人在树上吸引那老虎,等老虎爬到半中央进退两难时一箭射之,既有勇又有谋,不亏是我汉家男儿!
等撒改将韩匡凝介绍给李承基,李承基心里也掀起了波澜。
他今天来王庭,本来是想向撒改借马的,这次还带了几百个铁枪头,看能不能用这些枪头向撒改换一些马匹、马车,如果撒改不同意的话他就准备用强,挟持撒改,夺了撒改的马匹和马车,撒改这人为人比较宽厚,对各个部族也没有过多的逼迫,李承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下策。
现在有一个契丹来的汉人使者,自己的出路就多了,想到这里,就准备和天朝使者套套近乎。
“你可有汉名?”,这时韩匡凝说话了,还说的是汉话,李承基心里澎湃不已,三年多来,他大部分时间说的不是东胡语就是突厥语,骤然听见字正腔圆的汉音,激动之下他突然上前几步,单膝跪到韩匡凝面前,向他抱拳行了一礼。
“河东道平定州李承基见过天朝上使”
韩匡凝见他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他知道这人为何对自己这么亲近,他刚开始到契丹时也有这样的心态,不过现在已淡了许多。
但看到大漠极北之地还有一个中原的汉人,对故国、故人的思念溢于言表,自己还是有些动心。
这时撒改见天朝使者对扎吉力的女婿有些看重——他也听不懂汉话,赶紧又给力岑及设了一个位子,烤鹿肉、美酒也给了一些。
“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不知……”,李承基犹豫了一下,不过机会难得,还是说出来了。
“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本官都答应你”,韩匡凝以为李承基想在斡朗改捞一个官职什么的,也不以为意,心想只要不是国王的位子,其它的都没什么问题。
“大人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帮小的带一封信和一件东西给一个人”,李晟基说完又想起了三年多未见的李承基、李继基等人,眼泪又夺眶而出,嚎啕大哭地伏在韩匡凝面前。
韩匡凝将他扶起来,“无妨,你这信带给何人?只要不是太远,本官一定想办法送到”,他这次真的被眼前这位对故乡故人有着浓烈思念之情的后生打动了,准备揽下这差事,刚才这人说了什么河东道,他在此次事了,正好有事去妫州,让下人潜进蔚州跑一趟就是了。
整个斡朗改就只有撒改这里有笔墨纸砚,他也很少用,于是就便宜李承基了,李承基写完信,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递给韩匡凝。
“河东道平定州李晟基亲启”,韩匡凝拿着信封一字一字地念着,“李晟基?”,他陡然想起来一个人,莫非?
“这李晟基在平定州具体住在何处?具体作何营生?”,韩匡凝问道。
此时李承基尚不知晓李晟基已经升任佑国军节度使,几次大战也和契丹结下了深仇。
“他便是平定州刺史、承天军使”,李承基老老实实答道。
“啊?”,韩匡凝一听,果然如此!
“大人认得李刺史?”,这下李承基有些踌躇了,他可记得,李晟基一向以“驱逐腥膻”为己任,莫非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契丹的事?
“不认得,不过在塞外也有些名头”,韩匡凝含糊其辞地答道,他还真有些犹豫,李晟基是契丹的大仇,自己该不该替大仇的人办事?眼前这人叫李承基,不是他的亲兄弟也是同族兄弟,想到这里又问了一句:“你和那李晟基是什么关系?”
“小的曾经是李大人的属下,与李大人并无亲戚关系”,事到如今,李承基也无可奈何,只好实话实说了。
韩匡凝听了心里大定,只要不是亲戚关系,那就好办了,眼前这人思念故国、故土之情令人深深感动,自己作为一个汉人,区区小事都办不到,圣人教诲都白读了?
关键是,自己的叔父、契丹重臣韩延徽出仕契丹时曾经偷偷跑回后唐探母,后来又回到了契丹,当时耶律阿保机并没有怪他,有此先例,韩匡凝觉得自己帮着带一封信也不算什么。
“还有何物?”,韩匡凝想到他刚才说还有一件东西便又问道。
只见李承基将自己身上穿的旧羊皮袄子脱下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给他,“大人,此物自我流落塞外时就一直穿着,烦请一并交给李大人,小的只是希望李大人在河东看到此物时,还记得在极北之地还有他的一位兄弟”
这下韩匡凝有些哽咽了,双手哆嗦着接过羊皮袄子,接着又将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递给他,“天气寒冷,赶紧穿上”。
至于他自己,他还带着一件,撒改见此情形,哪能让天朝上使冻着啊,赶紧将自己的熊皮大衣呈给韩匡凝。
于是在极北之地,三个大男人互相交换了衣服,这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传作一段佳话。
至于李承基换马匹的事,撒改就不愿意了,不过给他一些大车却没什么,王庭附近还有一些依附于他黑车子室韦人,这些人擅长制作车轮,他的王宫里就有几十辆,便拨给他十辆,其中有五辆还是用鹿皮包了起来,相应的驮马也给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