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二年(941年),秋,西堡,天高云淡。
塔拉提穿梭在西堡(沃野县,今内蒙古乌海市)附近大片的麦田与棉田间作的农田间,心里一阵恍惚。
塔拉提正是上次被王孝章从凉州买过来的那一家人,因为会种棉花、纺棉布被燕王任命为棉农总管。
凉州的兀剌提后来又送来了几家与塔拉提经历类似的西域人家,还有棉花种子、葡萄种子、菠菜种子以及纺织棉花的器械。
正泰元年,李晟基亲自在西堡坐镇,安排虎敬忠下面的农户在塔拉提等人的指导下小规模的种植棉花,不过效果并不太好,棉花的病虫害十分严重。
李晟基自己在后世就是农家子弟,在家乡时也种过棉花,不过后世有化肥、农药、专门抗虫害的种子等多种“利器”,农民并不需要特别关注棉花的生长过程,但在当下就不行了。
后来又想到自己的外公家。他的外公住在山区,也种棉花与小麦,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回娘家时,依稀记得那里的棉花与小麦都种在一起,一行小麦一行棉花,外公他们也没打什么农药,小麦与棉花的长势也不错。
记得自己当时还问过外公为什么这么种植,外公一只手摸着白花花的胡子,一只手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娃儿,万物生来就是一物降一物,这棉花的害虫恰好就是麦子害虫的吃食”
想起此事以后,李晟基立即在第二年安排西堡的农户全部按照棉、麦间作的方式进行种植,整整上万亩的面积!
塔拉提站在偌大的田地中间,他面朝着黄河,黄河西岸则是新建的一所城池——五虎堡,五虎堡附近与西堡一样也是大片的棉麦田,五虎堡后面则是贺兰山的支脉五虎山,背后的远处便是达达山,更远处则是巍峨的桌子山。
天高云淡,金黄色的麦浪与白花花的棉河相映成趣,塔拉提一时竟有些痴了。
知晓新近崛起、名震塞外的佑国军需要大量的棉农、棉工后,几千里之遥的西域各大势力竟然发动了争夺棉农、棉工的的战争,岭西回鹘、九姓乌护、葛罗禄、萨曼、于阗、突骑施等互相混战,史称“棉花战役”,为的就是争夺棉农和棉工,从佑国军那里换来“云中”牌铁器,云中铁器由于价廉物美,现在已经风靡后唐与南唐、西域诸囯。
当然了,不少人偷偷将云中铁器买回去后重新回炉打制成兵器,这就不为李晟基所知了。
大量的西域棉农、棉工来到保国军后,李晟基将他们分别安置在黄河沿岸的东堡、中堡、西堡,以及黑山党项归顺后新建的五虎堡附近,大量种植棉花、小麦、葡萄、菠菜、胡萝卜。
置身麦浪、棉河,塔拉提不禁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往事。
他们一家子本来在葱岭附近的石塔过得好好的,当时石塔属于于阗国,在李圣天的治下赋税、徭役还过得去,不过在几年前勃律国与于阗国的一场战争中不幸做了俘虏,他们一家被卖给了吐蕃人做奴隶,最后辗转几千里,竟然被卖给了依附于甘州回鹘的吐蕃人。
辗转几千里,他的小儿子一家以及几个女儿也不是在路上死了,就是被卖到其它地方去了,只有他和老伴儿以及大儿子一家由于只会种地,并且只会种麦子和棉花,后来被贩卖了好几次,最终流落到凉州。
卖给佑国军后,他原以为自己一家作为奴隶的身份和命运还将继续,没想到此地的“主人”李大人对他们竟然异常重视,最后他们不仅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他还成了棉田的“总管”,而自己的儿媳则成了棉工的“总管”,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孙子还被送到胜州“大城”的学校读书。
难道自己真的是时来运转?
“阿弥陀佛”,塔拉提心中默念了一句。
大草原。
现在以胜州城为中心的大草原的牧民已超过五万了,除了先前迁过来的赫连部、拓跋部、细封部、奚部,西堡对岸的黑山党项归顺后,李晟基将他们五六千人安置在大草原东边,大草原再大也只能安置这么多的人口了。
黑山党项属于费听部的一支,以前在富饶的的应天军一带游牧,后来为了躲避契丹人的盘剥,举族迁到了五虎山一带,在听说保国军的牧民无须缴纳赋税,被征为骑兵后也无须自带马匹、武器和粮草后,部落首领与李承基接触后便迁了过来。
与其他党项人不同,黑山党项却是秃发的,其首领以前叫秃发野狐,现在改名叫费听野狐。
秃发瓮是黑山党项部的一位普通牧民,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眼见天色已晚,便赶着自家的马匹、牛羊回去。
他家养了大小十匹马,黄牛五头,羊一百多只,他自己骑着一匹老马,一旁还跟着他十岁的孙女。
作为一位老牧民,他深知细水长流的道理,城池东边划给他们黑山党项部的牧场在春夏两季他们都不大舍得用,除非下雨或大风天气,主要是在草原东部的半草原、半荒漠地带放牧,水草丰美的大草原是专门等到秋冬季节用的,这样到时候就不用转场了。
回到自己的帐篷,将牛羊马匹圈好后,他的老伴儿给他递上一口热奶茶,他舒服地吸了一口,接着又将一块面饼泡在奶茶里。
在等面饼软化的时间,他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帐篷。
与以往相比,自家的帐篷大了一倍,帐篷是自己用两匹马换来的,中间则用上了佑国军常见的煤炉子,用铁皮卷成的管子直通到帐篷外面,而煮奶茶、烙饼就在帐篷中间的煤炉上,而这一套“设备”又花了他一头牛的代价。
自用上这套“设备”后,秃发瓮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太热了,不过等到冬天的时候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阿大呢?”,他瞅了几下,今天怎么没有见到自己今年十二岁的大孙子。
“被他爹娘送到胜州城去了”,老伴儿支吾了一句,这事她和儿子、媳妇没跟他商量就办了,她心里还有些忐忑。
“哦”,没想到她没等到他的狂风暴雨,“干脆也把细花也送过去”,他吸了一口奶茶,又用筷子夹起一块泡软了的面饼,细化就是一直跟着他放牧的孙女。
搬到大草原后,与以往最大的变化便是秃发野狐在族人们心中的地位愈发淡薄了,虽然保国军还是任命他为黑山部的“总管”,但由于外部压力的突然消失,黑山部的部分青壮又被吸纳到佑国军、保国军的军队里,秃发野狐以往赖以立威的东西便不存在了,不过由于余威尚在,族人们对他一家保留着些许尊敬。
而以往秃发野狐可是“皇帝”般的存在,对族人操有生杀大权。
“这样也好”,秃发瓮吃完最后一块面饼心里想着,至于佑国军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将十到十五岁的娃儿送到胜州学堂去读书,有隐瞒不送的,则要征收三成的牛羊税。
“这赫连部的小子究竟想干甚?”,秃发瓮将瓷碗递给老伴儿,心里还想着李晟基的用意,他一直以为李晟基就是赫连部出来的,私下都称他为赫连部的小子。
其实李晟基的用意很简单,施恩收揽人心,用佑国军的律法约束、立威,但历史证明恩威并施对付这些草原部族往往并不管用。
所以李晟基就上了另外一招,影响下一代,无论你是读普通学堂还是读军校,汉语是唯一的语言。
如果连这招都不管用,李晟基就无计可施了。
胜州新城建好后,李晟基将大同的一部分打制民用产品的工匠迁到此处,加上棉纺织作坊、酿酒作坊,胜州近一年多的发展突飞猛进。
云中学堂、云中军校都在此建了分校,由于最近一两年是云中学堂、军校毕业的高峰季节,学校也不虞师资匮乏之苦。
新城建成后,第一旅、金狼旅、弩兵就是一万人,各种工坊的工人近六千人,加上军卒、匠人部分的家属,几个游牧部落的“贵人”,众多的商铺,整个城池现在已经有了近四万人,离当时设计的五万人的规模也差的不远了。
胜州新城。
城里第二大的一间宅子是赫连坤住着,最大的一间自然是保国军节度使、他的外甥李承基一家子的居所,赫连缨也跟着自己的儿子住在一起。
自搭上李晟基这根线后,赫连坤便完全站到佑国军这一边了,他现在除了管理赫连部外,还挂着保国军“牧场总监”一职,按照保国军的规章协调处理牧场相关事宜,至于军队,现在他的大儿子赫连震是金狼旅的都指挥使,二儿子是近卫都的指挥使,加起来都有六千精骑,他还操心什么?
以他几十年的经验,自己这外甥大有超过祖先赫连勃勃大王的趋势,以前赫连勃勃也就是拥有胜州一地,而现在李晟基却拥有佑国军、保国军两大地盘,更兼兵强马壮,辖内又富足平安,怕是以前的大夏国也比不上。
李晟基的未来?
赫连坤躺在自家后院的院子里的一张“云中”牌木制躺椅上,微闭着双眼,迎着夕阳的余晖。
“真是不敢想像啊”,他最后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