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大漠的燕王李晟基“死去”已经一个月了,囿于此时中原的疆域促狭,最新的信息并没有传到陇右、关中等地。
这日,李晟基正在书房里教延汉、延唐练字,一个惊人的消息却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燕军的商队在媪围县城附近被劫了!
燕军的商道是从大同出发到西堡,过黄河浮桥后到五虎堡,然后沿着黄河西岸向西南走,途中经过后世的中卫,在媪围附近则折向西边,一直相安无事,突然出现这个情况,这里面必定有蹊跷。
李晟基立即将那个报信的人叫进来仔细询问。
听了那人的讲述,李晟基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在十天前,商队正穿行在中卫到媪围之间的驿道上,眼看就要抵达媪围时,突然出现了大队的骑兵,团团围住商队后,将护卫的士兵以及商队的人员屠戮一空,将三百辆大车的货物也抢走了。
这个报信的人正是幸存的保国军的士卒,当时他躲在附近的荒草中侥幸躲过一劫。
“敌军大概多少人,何种打扮?”,半响,李晟基问道。
“禀大王,估计有一千多骑,我等都是步军,仓促之下也来不及结阵,结果……”
“都是吐蕃人的打扮”
“吐蕃人?”,李晟基听了却有些诧异,控制媪围城的吐蕃小部落最多也就一千骑,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攻燕军的商队,哪儿来的胆子?
难道他们投靠了控制原州的党项部落?
“有没有听清楚彼等的口音?”,想到这里他又问道。
“大王恕罪,小的并不懂得吐蕃语、党项语,彼等说甚,小的也不大清楚”
李晟基点点头,此人受伤之后能装死逃过屠杀,后来又带伤快速返回五虎堡,已经做到他能做的一切了。
外书房。
“你等如何看待此事?”,他将眼睛转向其他人。
王存章起来说道:“大人,最近雄武节度使李彝殷与控制原州、会州的党项人接触频繁,大有将二州纳入雄武军的架势”
李晟基心里一凛,“为何不禀告于我?”
王存章欠了欠身,“由于事情尚无最终结果,故未禀告”
季无忧道:“大人,按照常理来说,无论是控制兰州的吐蕃人,还是控制凉州的回鹘人,都没有对我方下手的道理,控制媪围的小吐蕃部落就更不可能了,不过控制秦州的李彝殷却不在此列,彼等如果撺掇会州、原州的党项人,抑或越过会州亲自出马,并装扮成吐蕃人袭击商队,倒大有可能”
李晟基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胆敢对商队下手的除了李彝殷还真没有别人,看来自己先前在夏州之战对彼等还是过于仁慈了,养虎为患啊。
最有可能的是,自己在大湖地区“遇难”的消息目前仍在发酵着,李彝殷利令智昏之下,撺掇会州、原州的党项人对燕军的商队采取了敌对措施。
如果李彝殷将来将中卫、媪围、原州、会州等地纳入到雄武军,燕军沿着黄河的商路就完全被切断了,只能从大沙漠先到居延海,再到甘州了。
又想到散落在陇右地带大量的吐蕃人、党项人,他又是一阵头疼。按照王存章的消息,这些人不事稼穑之事,反而驱赶牛羊马匹在汉人的田地里放牧,最后导致各地的汉人越来越少,各地有成为彼等的专属牧场的可能。
又想起他在媪围县城附近看到的吐蕃农奴的惨状,以及其中多为汉人农奴的实际情况,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次日,王存章带着横刀都、满载货物的六百辆偏厢车出发了,以往从大同出发的商队最多是三百辆大车,这次六百辆偏厢车,每辆都堆得满满的,在这个物资缺乏的时代,绝对是一个醒目的目标,从另外一方面来看,上次被劫三百辆大车,这次六百辆,自然是为了将上次丢失的货物一次性补齐。
目前横刀都的都指挥使虞侯是郭玢的儿子郭耀,都虞侯是王孝章的儿子王克恭,郭玢在大湖战死后,李晟基过意不去,就将他在横刀都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五岁的郭耀提拔为都虞侯,郭耀除了剑术、箭术超群外,其他方面都一般,不过李晟基仍然力排众议让他做了横刀都的都虞侯。
郭耀身材中等,方面大耳,短须,已经成婚了,娶得正是赫连延祚的长女,平时不苟言笑,不过他确实是郭玢剑卫首领的绝佳继承人,一柄十斤重的重剑、铁盾,无论是马上、马下都在剑卫里首屈一指,更难得的是,他还擅长一石的硬攻,百步穿杨不敢说,在燕军里面也能排上前五了。
王孝恭则刚刚从横刀都毕业,今年才十八岁,各方面都普普通通,胜在他王家都李晟基忠心耿耿,李晟基便让他做了都虞侯。
这次商队走得很慢。过了中卫,商队继续沿着河岸往西走,由于此次行走在在黄河西岸,就不需要在上次经过的黄河河曲处过河了,不过商队还是在河曲附近停留了下来。
上次商队被劫杀就在此地!
王存章让人在河滩上用偏厢车围了一个圈,让四百横刀都在里面守着,自己带着一百人来到商队被劫杀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小冰河期的中国北方在九月份已经很冷了,天上彤云密布,眼看就有一场大雪来临,不过仍有一阵阵恶臭飘散过来。
五虎堡阵亡将士的遗体早被保国军取回去了,留在此地的还有一些骡马的尸体,不过也被野狗、狼群啃得差不多了。
又到附近的村子查看了一下,按照商队的说法,这里平常还有十几户人家在河边种地,不过今天他们来查看时这十几户人家却空无一人。
不是被人杀了便是掳走了,王存章暗忖,看来敌人一定是在掩饰着什么。
当晚,横刀都就在河曲处扎营。
而在贺兰山的西侧,赫连震率领着四千金狼旅沿着沙漠的边缘一路向南,每人嘴上蒙着一块麻布,冒着寒风与沙尘来到河曲附近时却没有与王存章汇合,而是沿着沙漠南缘继续向西,南缘与黄河之间大约有三十里的路程,最后在王存章抵达河曲的前几日进抵媪围县附近。
媪围县城外面,大批的农奴正在带着牛角帽、披着黑斗篷的吐蕃士兵家属的看管下割草,农奴每个家庭为一组,家庭成员全部用铁链子拴在一起,这些人都是农户的“精壮”,老弱妇幼则在城里伺候士兵的家属。
时下接近十月份了,小冰河期的中国北方已经比较寒冷了,农奴们身上都只有一件单衣,光着双脚,劳作时动作慢的还会招来监工的皮鞭,皮鞭上缠着倒刺,一鞭下去就会揭起几块皮肉。
王小石今年十七岁,原本身强力壮的他现在看起来像一根枯木,他跟他的阿大被铁链拴在一起,机械地用手中的镰刀割着荒草。
王小石一边割着荒草,一边却想着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小花被媪围的城主、佛王论惹温抢过去做甚“密修”去了,他可是听说了,参与密修的女人有一半都死了,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走神,“啪!”,一鞭抽在他的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回到了现实,并将他身上披着的、勉强连在一起的衣服撤掉了,露出黑黑瘦瘦、伤痕累累的背脊。
一旁的阿大好像麻木了一般,对自己的儿子挨打熟视无睹,仍然在快速地割草。
其实他的心里在滴血。
两年前,当时媪围县城还是在回鹘人的管辖范围,他们一家子在城外有十亩地,每年只需要将粮获的一半上缴上去就可以了,虽然也是朝不保夕,不过至少一家子还在一起,加上他和小石都会打猎、捕鱼,日子勉强还过得去。
灾难从吐蕃人控制了县城便开始了,城里的房子被他们占了,老伴、女儿留在城里伺候吐蕃人,自己和儿子被赶到城外,在他们的监视下种地,粮获的八成要全部上缴给吐蕃人。
吐蕃人不许他们捕鱼,还让他们信奉甚“笨教”,说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这辈子是没办法改变了,想要改变就要好好听吐蕃人的话,卖力劳作,没准下辈子的日子会好一些。
又想起自己的女儿,阿大的心里就像被监工的皮鞭抽过一样,他不敢想象她的命运,赶紧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荒草上来。
……
论惹温,又叫唃惹温,据说意思是神佛惹温,原是控制兰州的尚伦钦的部将,驻扎在兰州北边的金城关,与尚伦钦闹翻后便带着部下一千人及家属来到媪围,先是在媪围附近游牧,后来趁着甘州回鹘驻兵少奇袭媪围夺了县城。
由于甘州回鹘的核心地带是甘凉二州,偏处一隅的媪围他们并不重视,只是在里面派遣了管理商事的人员和少数士兵,收收商税,聊胜于无,加上唃惹温事后又毕恭毕敬说是替回鹘人看管城池,往年有多少商税彼等照常供上,最后阿咄欲便按下了起兵报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