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算盘拉着石磊走到在一棵树下蹲下,本以为丁大算盘要说些哈的,却是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烟袋锅子。
看着这一脸愁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丁大算盘,石磊是乐了,冲着丁大算盘喊道:“算盘,有事儿就说啊,干抽烟算啥,你不说我可走了。”
见石磊转身要走,算盘是忍不住了,连忙道:“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啊。”
石磊是玩味的冲着苦着一张脸的算盘道:“啥事儿啊?”
见石磊这么说,算盘是急了,“呀,你还跟我打啥马虎眼儿!”
见算盘急了,石磊也就不在逗丁大算盘了,是拍了拍算盘的肩膀道:“你说的我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每天的消耗可是不少啊,就是再有余粮也撑不住没有产出啊,不着急,先熬一阵子,我有办法。”
听石磊说有办法,算盘那张苦着的脸是顿时疏散开来,“行,你只要有办法就行。”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陈峰的训练卓有成效,人还是那些人,衣服还是那些老百姓的衣服,但是精神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一个个像小老虎一样。
附近村民听说八路军跟国军合作抗日,都兴高采烈地来投军。
这些质朴的老百姓也许不能理解枪口一致对外的意思,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只要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抱成一团儿,那么谁都欺负不了中国人!队伍越来越壮大,于是在石磊的建议下,陈峰、吸铁石和孙成海各带自连队分开训练,比武照样定时举行。
三拨人马努着劲儿训练,生怕被比下去,队伍战斗力提高很快。光练不干瞎把式,时机成熟的时候,石磊陈峰他们也是带着大家劫个道儿,打一个炮楼,找一个伪军连开开荤。
人也多了,仗打得也顺,大家一团和气,整个县大队也是开始有了新的凝聚力。
但是,有一个人却是砸天天在犯愁,这个人就是丁大算盘。芝麻大点儿的庄子,屯着这么些的兵,粮食根本不够吃。
丁大算盘没辙了就跑去石磊的跟前抽烟袋锅子,跟石磊诉诉苦,指望他能给出点儿主意。但是每次都被石磊给搪塞和打发过去了,然后他就跑去李大本事的坟前继续抽烟袋锅子,继续诉苦,说来也怪,每次诉完苦,丁大算盘脑袋里就冒出个点子来,好像那坟头沾了李大本事的灵气儿一样。
这一天,丁大算盘正带着两个战士垒鸡窝,两手都是泥,身边大筐里满是吱吱乱叫的小鸡崽。
孙成海带着二连的,正好打这儿经过。孙成海笑着问:“怎么着,算盘,看着兄弟们辛苦,琢磨
着给我们打牙祭呢?”
众人一阵哄笑。
丁大算盘瞪了他一眼,冲身边的战士大声说:“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在这儿站岗!一只鸡雏子也不许丢了!记住了吗?”
“是!”
“铁公鸡!守财奴!”孙成海等人哄笑着走了。
王家道推着个大车走过来,老远就喊:“老丁,老丁!你要的粪来了!”
丁大算盘乐呵呵地跑过去,帮着推车。
王家道问:“地里种的啥啊?拾掇得这么仔细。”
“都是细菜。”
“不是留着自个儿吃的,是准备种出来换粮食的。”
王家道不解:“啥,细菜?这年月,种粮食都吃不饱呢,还种细菜?”
王家道更糊涂了:“谁家里头还吃得起细菜啊?”
丁大算盘一脸神秘地附在王家道的耳边说了一句,王家道当时吓得蹦了起来:“老丁,这事你可得想好了,得跟石队长商最商量。”
丁大算盘想了想说:“恩,是得跟他说说。”
中午,丁大算盘趁吃饭的时候,跟石磊说了细菜的事。一旁的吸铁石一骨碌从炕板上蹦了起来,当时就急了:“你脑袋让驴踢了吧?!自己种了细菜,去找二狗子换粮食?”
丁大算盘把他按坐下:“你先别咋呼,听我慢慢给你掰扯这理儿。如今咱这队伍上,兵是练好了,可粮食下得也太凶了,我这家当的难啊!再天天上各村去借,人家也承受不起了。那谁还有多余的粮食啊?鬼子和二狗子啊!那二狗子猫在炮楼子里头,天天馒头就咸菜,豆子,吃了都上火,指定想着吃细菜!咱找着村里人拿着细菜跟他们换还有点儿土粮食,这不是各取所需吗?”
吸铁石指着他的鼻子:“你这叫资敌!”
“啥资敌啊?把细菜白送给二狗子,那叫资敌!如今,咱用菜把他们从中国人手里夺过去的粮食再换回来,这哪能叫资敌呢!”丁大算盘狡辩着。
陈峰扑哧一乐:“算盘,你说话越来越像李大本事了,没理也能讲出理来。”
吸铁石说不过丁大算盘,对陈峰说:“老陈,你来评评这理!”
陈峰想了想说:“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拿破仑说过,军人是靠胃打仗的。”
两人一愣,异口同声地问:“啥破轮子?”
陈峰哭笑不得:“不是轮子。拿破仑是一个将军,法国的。”
丁大算盘一拍大腿:“就是嘛,法国人也说我说得对!人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管家当的多不容易,咱俩换着干干?”
吸铁石不服地说:“我说不过你!你这是胡搞!”
“呸!”
接着丁大算盘是看向石磊,等着石磊发话决定这事儿行不行。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门“咣当”一声被推开。
热闹一头撞进来,呼哧带喘地说:“快去看看吧,孙成海仇家寻上来了!”
几人一惊,陈锋忙问:“在哪呢?”
“打谷场!”
吸铁石抄起刺刀,领头冲了出去。
几人来到打谷场一看,人群围成个大圈,正看得嘻嘻哈哈的,不像是有人寻仇,倒像是看猴戏。吸铁石分开众人,走进来一看,扑哧乐了。
一个男人打扮的大个子女人,正扯住孙成海没头没脸地打。
孙成海像变了个人似的,只顾左躲右闪,全没了往日的英雄气概。
女人连珠炮一样边打边骂:“……俺打你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上次在保定,你扔下几块大洋,屁都不放一个就溜了。知道老娘这两年为了寻你,受了多大罪,吃了多少苦吗?好嘛,终于让俺给打听着了!原来当了丘八,做了官儿,不管俺们娘们儿了!”
孙成海满脸通红,一把捂住她的嘴:“闭嘴!不嫌寒碜!”
这女人扯开他的手接着喊:“俺就是要让大伙都知道,你们的长官是陈世美!”
大伙儿一阵哄笑,孙成海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大家赶紧捂住嘴,还是止不住偷乐。
吸铁石假装阴着脸,走过来问孙成海:“她是干什么的?”
孙成海知道吸铁石是故意羞臊他,低头不说话。
女人抢着说:“你是干什么的?凭什么冲我男人甩脸子!”
见石磊一幅看热闹的样子,陈峰跟丁大算盘对视一眼,心说这女人好大脾气,老孙这回有苦头吃了。
“你是他媳妇?”吸铁石问女人。
孙成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拼命冲那女人使眼色。女人浑然不觉:“对!俺是来当官太太的!”
“有什么话到屋里头说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吸铁石说完,转身朝众人喊,“瞅啥瞅?都散了吧!”
孙成海像得了大赦,忙跟着吸铁石走出人群。
刚走出不远,就听见身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孙成海脸红的像关公,头也不敢回。
来到屋里,石磊丁大算盘、陈峰,吸铁石围坐在一起,听孙成海讲述来龙去脉。
“她叫门淑兰,是俺娘招的童养媳。比我大三岁,比男的都虎。俺打小就烦她,就是为了躲她才出的家门。从东躲到西,从南躲到北,可不管躲到哪儿,过不了多久,这娘们儿一准能追来。”孙成海唉声叹气。
陈峰笑着问:“如今人家堵到门口了,你说咋办?”
“能咋办?要不,俺跑了吧!”孙成海想了想道。
丁大算盘说:“跑?跑哪儿去?”
石磊轻咳了一声后道:“遇上事儿就跑?你这做可不行啊。”
孙成海用石子划拉着地,不出声。
吸铁石早就在旁边乐半天了,才刚停住笑。他瓮声瓮气地说:“那女人对你不错,不能背信弃义!她是你婆娘,你就得管她。”
孙成海急了:“真不是!”
“昨不是?”
孙成海结巴了:“老子……老子从来就没碰过她!”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顾着笑,都没个主意。
遇上这种事情,还真想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打谷场上,大家围在一起,都在听门淑兰讲孙成海的事:“……就孙成海,还当官呢?十岁上晚上还尿炕呢!夜里他睡着,梦见掉进水帘洞了,一睁眼,褥子都湿成一片了!他缩在炕脚上跟我哭,说,姐,你千万别跟俺娘说!”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孙成海出现在门淑兰身后,铁青着脸大吼一声:“闭嘴!”大家一看见他,赶紧散了,只有门淑兰一脸的满不在乎。
孙成海咬着后槽牙说:“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咋啦,两口子还有啥不能说的!”
“你胡说啥!”孙成海一把拉起她来,不由分说拖着就走,“走,给你找个过夜的地方!”
连拖带拽的来到王家道家里。
王家道的老婆早就得了消息,正乐呵呵地拿着扫帚疙瘩扫炕。
孙成海和门淑兰站在屋角里,都梗着脖子,一脸的不对付。王家道的老婆扫完炕,抱出一床被来铺上,笑着说道:“这床是新被,拢共也没盖过两回,给大媳妇盖吧。”
“给你家添麻烦了。”孙成海红着脸说。
“说啥话呢!”王家道的老婆絮絮叨叨着,“你看人家大老远来找你,多不容易,可得好好对人家!这两口子,过日子少不了磕磕绊绊,又吵又闹这日子过得才热闹不是?可也不能老闹腾着,这回好好住着,哪都不兴再跑了……”
孙成海赶紧打断她,冲门淑兰说:“晚上你就跟婶子先挤挤。”
门淑兰扭过脸来:“那你睡哪儿?”
“俺当然回去睡。”
“不行,你睡哪儿俺睡哪儿!”
孙成海脸通红地说:“别胡咧咧,哪有你睡的地方?”
“有你睡的,就有俺睡的地方!”门淑兰说完,拔腿就往外跑,孙成海赶忙追出去。
门淑兰来到孙成海的屋,“咣当”一声推开门。
里面一帮兄弟正光着脊梁围坐在炕上闲扯,回头看见她,几个没穿裤子的吓得一头钻进了被
窝。
门淑兰镇定地在炕上扫了扫:“咋没地方呢?咱俩睡炕脚,中间隔道帘子不就成了么?”
孙呆子起哄道:“嫂……嫂子,别你和二哥在帘子后面闹得动静太……太大,整得大伙儿晚上都受……受不了!”
门淑兰大大方方地跟着笑,也不在意。
孙成海终于赶来了,冲着屋里一声吼:“都闭嘴!睡你们的觉!”众人呼啦拿被蒙住脑袋,孙呆子更是装模作样地打起呼噜来。
孙成海一把拽起门淑兰,拖出门外,嘭地关上门。门淑兰伸直了两腿就是不动,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土印。
“走!今儿晚上必须到村长家睡去!”
门淑兰挣出一只手,死命抱住一颗树身,撒泼似的吆喝:“俺不走,就不走!”说着,朝孙成海手上一口咬去。
孙成海手上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手上深深地刻出一排牙印,深得似乎要渗出血来。
孙成海急了,吼道:“一天到晚撒泼卖疯的,这么大人,咋就不怕让人笑话!”话音刚落,门淑兰突然停住了,也不喊也不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孙成海看。孙成海被看得有些发毛,手上也不敢再使劲拉扯了。
僵持了半天,孙成海憋不住了,问道:“你盯着俺干啥?”
门淑兰抿着嘴唇,身上微微颤抖着。
“你怕笑话?老娘早就被笑话够了!从打你跑婚那天起,俺就成了村里最大的笑话。你刚被人笑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俺被人笑了多少年了?你现在明白俺是咋活过来的了?这兵荒马乱的,为了寻你,俺啥活没干过?啥苦没吃过?为了不让旁人认出俺是个女人,我天天往脸上抹灰,把自个儿整得比爷们儿还像个爷们儿。俺受这么些个苦,找谁唠去?”门淑兰越说越委屈,搂着树“哇哇”地哭起来。
孙成海愣了半天,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拍拍门淑兰的头发。他皱着眉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回去睡吧,俺对老天发誓,这次指定不再跑了。”
门淑兰松开树身,扑到孙成海身上放声大哭。哭声在庄子上空回荡,天上的星子清澈明亮,都眨巴着眼想弄明白,为啥非要让女人吃够委屈,男人们才肯踏踏实实?
打这儿起,门淑兰就在小王庄住下,成了县大队的编外成员。这个山东大媳妇儿能千又爽快,包了一大半儿做饭洗涮的活儿。小战士们突然发现饭变得好吃了,一个地瓜糊糊能做出四种昧儿来。大伙都夸门淑兰心灵手巧,亲亲热热地管她叫嫂子。只有孙成海整天红着个脸,见到她就躲。
直到很久以后,武义县大队的人还会无数次怀念起这段岁月。在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这段日子实在太宁静,也太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