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斤笔直地站在屋子外面,仰头看着天。小黄站在后面,手里捧着个闹钟,已经快四点半了。
屋子里坐着丁大算盘和三个营长。除了陈峰还沉得住气,其他几个百无聊赖地直打瞌睡,屋里只有扒拉算盘的声音。
吸铁石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没精打采地说:“往常咱三天开一个会都嫌多,这个‘张六鸡’来了才两天,一天就开三个会,咋就有这个瘾呢?”
“不等了!走走走,不跟这怂耗了!”孙成海站起来就要走。
陈峰伸手拉住他:“等了半天了,也不急这一会儿!”
“吵吵什么?这会啊,开不了几天了。”丁大算盘故作神秘地说,“姓张的快要调走了。有人在他屋里找到他写的报告,说呆不下去了,要求调离。”
门被推开,李大本事呼哧带喘地走了进来:“呦,都在呢?刚才下山溜了一圈,怪我晚了,回头请兄弟们喝酒!大伙坐好了,听政委讲话!”
他自顾自坐下,张六斤站到桌子边,板着脸说:“我接着李福团长的话说,独立团现在是正规部队,干部要以身作则,严以律己!”
李大本事夸张地点着头,丁大算盘自顾自扒拉着算盘珠子,吸铁石和陈峰不置可否,孙成海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我是八路军主力部队出来的,习惯了严于律己,也习惯了严于律人,更习惯以身作则!”
张六斤此言一出,别人都不打紧,陈峰倒是坐直了身子。
“我们部队是八路军中最先从闪北出发,渡过黄河,并且第一个与小鬼子进行交战的部队,名副其实的八路军第一部队,里面个个都是好样的!”
陈峰对这个张六斤刮目相看。
张六斤赞许地看了陈锋一眼,接着说下去:“我到咱们团,希望把主力部队的优良作风也带到这里。不管是主力部队还是独立团,都是种花人的部队,听指挥是我们做任何事情的前提。”
“因此,当在队伍中有绝对领导地位,更不可动摇,是当指挥枪杆子,不是枪杆子指挥当,更不是靠兄弟义气行事……”
除了陈峰,其他人都听得只打瞌睡。
孙成海托长了声音说:“张政委,咱脑子笨,记不住这许多名堂。”
张六斤双手撑在桌上:“下次再开会,大家要带上纸和笔,这次记不住的同志,可以问问记住的同志。”
“咱不识几个字,要纸笔干啥?还有啊,我老听你说要保持啥?”孙成海继续道。
张六斤一字一顿地说:“保持严整的部队形象。”
“形象?俺估摸着就是穿衣打扮吧?可杀了那么多的鬼子,咱连件像样的军服都没有,咋保持么?新兵们问为啥不发制服,俺都不知道该昨说。”
丁大算盘接了一句:“老孙,你知足吧,这后娘的孩子,给口食儿吃就不易了,要啥衣裳啊?张政委能给你变出来啊?”
吸铁石一拍桌子说:“就是,咱光着腚照样打过鬼子!”
众人大笑,张六斤脸上的伤疤又在抽搐。
李大本事看大伙笑得差不多了,伸手制止众人说:“说够了没有?你们几个饿红眼了?整天胡说八道。”
“咱们政委刚来没几天,上哪儿给你们弄军服去?”
“都摸摸胸脯,做人得讲点儿良心,不能逼人干做不了的事儿……那话儿咋说来着?”
陈峰说:“强人所难。”
李大本事咋咋呼呼地说:“对,听见没有,这军服咱自个儿弄不来,更不能强政委所难!”
“就算有新兵觉得穿不上制服,不像八路像土匪,咱也不能让人家政委去给咱弄制服!就算这事该政委管,咱也不能提这要求!”
张六斤盯着李大本事,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弄几套制服?”
丁大算盘手里拨得噼叭作响:“可不是几套啊。全团这么多人,又在招新兵,少说也得几百套哇!”
李大本事瞪着大眼,故作惊讶地说:“几百套?你做梦呢?九纵的军需库里也没几套新衣服啊!谁要是能弄来五十套,给新兵们过过眼瘾,我就代表独立团给他作揖了!”
“好!要是连着五十套制服都弄不来,我就不配当这个政委!”张六斤一张黑脸涨得通红,“散会!”说完,带着小黄走出屋子。
丁大算盘等他走远,冲李大本事说:“你伤好了,脑子咋没好呢?这张六斤真把制服弄来,折的可是你的威风!”
“这事儿也就是石磊不在这,要是在这,他绝对不会让你这么激他,这张六斤可是上面派下来的,这么着赶他走这不是打上面的脸嘛。”
“折不了,也打不了脸,他张六斤也是独立团的人!”李大本事一点都不着急
吸铁石瞪着牛眼说:“这些家当,这些枪子弹药,这独立团的名声,都是咱们兄弟豁了命打下来的,不是他张六斤打下来的!根据地派他下来当政委,咱给司令员面子,可他姓张的不能给脸不要脸吧?你看他那个样子,好像咱大伙都欠他的帐。”
李大本事慢慢悠悠地说:“放以往,我早跟他掀桌子了,可如今不同了。”
众人不解:“啥不同?”
“这段时间啊,我一边养伤一边琢磨,这打仗,怎么着才能少死几个兄弟呢?你们想想,打一次仗咱们得死多少人啊。死的是谁?都是老百姓的儿女,二十啷哨的年纪,啥好事都没尝过就去阎王那儿报道了……以前我还不觉得啥,总以为打仗就是要流血要死人的!”
“可红枪会的那帮子弟兄们一死,还有我那大舅哥,我那大舅哥死了后看我我媳妇那个难受啊,我就想,那些死了的兄弟们呢?他们的家人能不难受么?”
孙成海说:“死人不死人,不是你说了算的!脑袋顶上飞枪子儿,裤裆底下跑手榴弹,谁愿意死啊?那都是命!”
“不是命!”
李大本事摇摇头,“是我们缺乏指挥和纪律。”
“说到底,你自己瞅瞅,咱们三个营,哪个营的老底子最厚?哪个营老底子最薄?”
三个营长互相看看,大家心里都清楚,改编前的吸铁石的一连和孙成海的二连背每次战斗伤亡都很大,只有陈峰的三连还留着不少县大队时期的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