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朽夜曦点了点头，冷静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门内的男孩脸上。
“想在这？还是进去说。”
熟悉的声音让尉迟木改觉得安心，但多少还是有些羞涩，趁着枯朽夜曦进来的时候再度抬手蹂躏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湿润，随后才跟在女孩身后坐于桌前。
“要喝茶吗？”明明是询问，尉迟木改却手忙脚乱的给她倒了杯茶，还尚且温热。
枯朽夜曦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回复，故而没有作声，只是平静的接过茶抿了一口。
两个人相处难得的沉默了一阵儿。
尉迟木改的慌张反倒让枯朽夜曦有些不好琢磨他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安慰了，所以她也没有主动提起，静静将杯中的茶喝干净，从袖中掏出了封卷轴置于桌上，抬眼示意他看看。
“皇甫语儿的身份不会有人再质疑了，失踪案大抵还是会由她来推进。如今我们转变方向，不能让她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所以我们需要给她制造一些麻烦，找个时间，将卷轴上的事情散出去。”
枯朽夜曦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尉迟木改愣了一下，没有碰桌上的卷轴，不可置信的看了它一会儿，随即将目光落到了枯朽夜曦脸上。
“你是来跟我谈这事的？”
枯朽夜曦颔首，“不然呢？”
尉迟木改心底的悲伤被放大了几分，发泄似的将桌上的卷轴丢开，红着眼眶盯着枯朽夜曦，放大的声调中是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腔。
“枯朽夜曦！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以她的聪明才智，即使早先重心不在寻忆楼，如今她回来了，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过她！
为什么，要如此敷衍他呢？
“呵！”
一道浅笑毫无预兆的响起。
“原来你是需要我的。”
枯朽夜曦的舌尖划过侧边的虎牙，唇角带着不悦的弧度，说话却是慢条斯理。
“我还以为你一向顶天立地，无根无芽的活着，从不需要旁人的可怜和庇护呢。”
她在生气。
尉迟木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原本的气焰一瞬间被浇灭。
枯朽夜曦一向这样，别人越疯她反倒越平静，天然的有些威压感，让人不敢忤逆。
尉迟木改的声音下意识低了几分，结结巴巴 的开口，“我......不是......”
“不是？”枯朽夜曦笑了，“那你以为你是谁？你背后的根须又是谁？木七吗？这就是你明知道他要杀你，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他走的原因吗？”
大概是说到了他无法避及的伤痛，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尉迟木改沉寂了许多，高昂的头颅突然低下，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不是的......”他口中呢喃着，“不是的.......木七不是坏人......他不是......”
枯朽夜曦紧缩眉头，虽然早已知晓木七于尉迟木改而言非同一般，但万万没料到事到如今他还会如此维护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依旧怀念背叛自己的人？
枯朽夜曦实在不解，也实在看不惯尉迟木改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但她知道自己的好奇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满足 ，索性将人的衣领揪起，强迫对方与她直视。
对于尉迟木改来说，激将法永远是最有用的。
“你永远相信他。”枯朽夜曦讥讽的点头，“可他将一把利刃刺入你的心脏，使你永远不再敢将真心付之于人，使你违抗本性的将对世界的友善藏起来，这样的人不算坏人，那算什么？”
枯朽夜曦面具之下裸露的双眼格外明亮，好像要将人内心的阴暗全都照个彻底，不得不妥协。
但比起这个，尉迟木改更在意的是她口中形容出的木七。
“他不是！”
尉迟木改没有推开枯朽夜曦，语气却是难得的严肃激动，上一次尉迟木改用这种口气对枯朽夜曦说话，好像也是因为木七。
枯朽夜曦没打断他，手上的劲却松动，让他重新落回座位上。
如果只用激将法就能使他敞开心扉便最好不过了，这至少说明他对她没有防备，自己在他心中地位也不算太次。
“他不是坏人......”
尉迟木改呢喃着，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沉重的回忆，不断挣扎，不断沦陷，割裂着这些天来所有的不堪，掩盖着他被背叛的一切细节。
“他真的不是坏人，”尉迟木改重复着，“我跟他从小就认识，在我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我身边了，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尉迟府里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每天除了抽血为尉迟恭滋养身体，就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下人议论我为什么不早点死。”
“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从未见过我的母亲，时至今日我也未曾从旁人口中听到过关于她的哪怕一点点描述，就好像我生来就是一个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枯朽夜曦，“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好像真的无根无芽。”
枯朽夜曦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方才那一句话是她故意激惹，却没想到真的戳到了他的过去。
“可我还有一个父亲，”尉迟木改又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我的父亲，但我确实是从小就这样称呼他的。”
“没得到母亲关爱的孩子，就会格外渴望得到一些别的爱。比如，我明知道父亲更偏爱哥哥，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凑上前让他榨干我的血，好让他在某一刻能回头看我一眼。”
“可惜，我等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得到他的怜惜。所以我又开始渴望别的爱，比如，在某天滋养完我的好哥哥，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听下人们那些日复一日的诅咒时，突然有个人踹开了我院子的门，将那些诅咒我的下人们全揍了一顿，然后赤忱的跪在我面前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笑得热烈，“这样的人，我真的很难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