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赵雪恒的讥讽,柳辖烩淡然自若的道:“腾龙校长,你可知对你们腾龙学院,乃至整个人间道世界威胁最大的,非是我法元太师府,而是九公主。”
赵雪恒倒没想到柳辖烩突然将话题转到两界暗斗上去,不过对她来说,不管是柳辖烩还是法心月,都是包藏祸心的家伙,她已经从法心月那里获得了柳辖烩一众的情报,现在若是又有机会从柳辖烩这里得到法心月的动静,自然是求之不得,所以也没有拒绝柳辖烩的话题,而是轻踱两步,走到小溪之旁,目视着天穹上迷人的星空,淡淡的道:“愿闻甚详。”
柳辖烩道:“你可知道,九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在人间道暗自成立了一个秘密的教派,其教义虽然不明,但却似乎深合人间道如今所需,更为大量修炼者所欢迎。因此自成立以来就蓬勃发展,如今仅仅十年,就已经据点遍地,信众广布天下,在人间道扎下了稳固的根基。”
“嗯……”赵雪恒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柳辖烩所言不虚,那法心月的威胁性无疑就真的要远胜于柳辖烩了。
要知道,即使是同样的规模,一个组织和一个教派所具备的能量,可是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一个组织,不论实力多强,底子多厚,结构多精密,首领多强大,都只是时事造就的一时存在,即使具备侵占世界的力量,也不能改变这一本质,时代一变就只有被瓦解或被转型两种结果。
但教派不同,一个教派无论如何落魄松散,只要深植教徒心中的教义还在,其信仰就不会消灭,而且最重要的是,宗教具有彻底改变人们的思想,将教义升华为道统的力量,这对一个文化构架成熟民族来说,具备更加可怕的杀伤力。
就拿佛教来说,作为一个外来宗教,其始于印度,却昌于华夏,自汉明帝十年,佛教东来,其教导信众慈悲向善,安分忍耐,以修来世福缘的基本教义不但深合上位者所需,更为苦难中的普通民众欢迎。因此自东汉以来就蓬勃发展,短短百年之内,就已经佛寺遍地,信众广布华夏,在中土砸下深厚的根基。
但是,佛门昌盛之后,不但占用土地劳力,更甚至窥视神器,蛊惑帝皇,名为普度众生,实则野心勃勃,欲颠覆道门儒家,取代华夏道统,造成华夏民众思想上的反复,引得历史上多次发生反佛运动,是非功过姑且不提,其对国家秩序和安定造成的灾难却是绵延不绝。
如果法心月在暗中搞这一套,正是动摇民心国本的行动,从长远来看确实比单纯搞势力渗透的柳辖烩危险的多。
然而,赵雪恒却微笑道:“贵国也是华夏道统吗?据我所知,贵国的道统庞杂,正统文化中虽然有几分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子,却更多强调不计渊源,唯力而视,只怕也称不上华夏道统吧。如此说来,柳太师和九公主就有多少区别呢?”
柳辖烩叹道:“不依国主,则法事不立,这是法元帝国文化庞杂,无一道统能全面兴盛的主因,除了尚武之外,根本没有所谓的传统文化可言,所以腾龙校长无需多心。”
“而九公主打的是另一个算盘,她一方面明刀明枪的借助阁下的力量保护自己等,另一方面自创一教,暗地吸收教众,侵蚀华夏道统,流毒天下,这段时间南京紫金山报出的‘五彩女神平息天怒’的神迹,已经让巨量的信仰神力汇聚,隐隐有了真正的神灵法相,人间道此刻又恰逢本源动荡,龙脉翻腾,天心不再,神域重临的剧变时刻,封神机会大增,若九公主真能在华夏封神,侵入华夏神域,掌控华夏道统……。以阁下的智慧,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祸患是何等严重吧。”
“柳太师初来乍到,似乎对如今华夏道统如今的现状了解不够透彻啊……”赵雪恒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微微偏头,看向柳辖烩,淡淡地说道:“经过这些年的反复运动,华夏的信仰已经完全统一,神道在华夏已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即使神域重临,华夏也不会再有宗教信仰封神了,这是华夏道统发展的必然趋势,已经成熟,势不可挡。九公主若是这般妄为,就只有像某个轮子神棍一样的凄惨下场,反而不需我多余花精力去应付了。”
“我确实不清楚九公主的真正目的,但如果硬要假设一个九公主成功封神的场景,那只能是以整个华夏国破家亡,山河破碎,信仰崩溃为前提,才有机会让她破而后立。”赵雪恒说着微微一笑,继续道:“而最可能造成如此情况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师你啊。你让我怎么能不将你们太师府列为头等大事。”
柳辖烩眉头微锁,随即又舒展开,淡淡的道:“原来如此。”
说罢将目光转向山谷深处,深深的望了一眼后,身形一闪,没入暗黑深处。
看着柳辖烩离去,赵雪恒不禁微微一笑,柳辖烩是聪明人,想必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柳辖烩的真正目的,赵雪恒尚不清楚,但实现这一目的的必要条件,已经从法心月那里了解了一些,其一是齐天籁,其二是他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地寻找的一种名为划道圣石的,效用不明的宝石。
这两个条件,第一条且不说柳辖烩对齐天籁下不下得了手,但是只看赵雪恒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就知道齐天籁已经有了赵雪恒庇护,想要动她都要先过赵雪恒这关,而柳辖烩现在却绝对不是赵雪恒的对手。
第一条行不通,那只能是第二条了,但是现在划道圣石偏偏落到了赵雪恒手里。可以说柳辖烩想要达到他的目的,无论如何都要经过赵雪恒的同意。
最直接的武力抢夺看来是行不通了,只能另想办法,但赵雪恒竟然也表示出了和平之意,乐意把划道圣石交给他,当然,这并不代表赵雪恒会无偿的将划道圣石送给柳辖烩,柳辖烩想要划道圣石,就要看他的诚意对赵雪恒的“头等大事”能有多少帮助了。
柳辖烩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今天他和赵雪恒的战斗中彻底的落入下风,若不是齐天籁的歌声的出现,只怕他就算能够逃走也要身受重伤,这种情况下实在不适合讲条件谈判。以法元太师的决断,自然是一走了之。
柳辖烩走远之后,赵雪恒也转身掠往后谷,清风扑脸而来,苍穹嵌满无有穷尽的星辰,蛩虫鸣唱不休,幽静的山谷再不孤寂。
琴音再起,似有如无,与四周不合时令的夏蝉悲鸣融浑无间。
随着呼呼风啸若隐若现,就像轻云遮着的明月;令人耳迷神荡的动人琴音仿似在九天外处翩翩而起,把清冷的月夜转化为充盈生机光辉灿烂的天地,明丽的音符一时独立于天地之外,一时与万化紧密凑合。
赵雪恒寻宝似的往话音起处掠去,耳闻着充满了诸般情绪的琴音,心中升起说不尽的温柔和爱意,齐天籁的琴音有如一株神奇的忘忧草,让人能够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
赵雪恒沿着山溪轻快的前进,齐天籁的倩影出现在分割内外小谷的山顶一块大石上,仿若梦境中徘徊在空山灵谷的仙女。
赵雪恒的身形在齐天籁之前停步,琴音倏然而止,齐天籁生辉的美目顾盼多情的朝她看来,淡淡的道:“他走了!”
赵雪恒来到她旁坐下,一边欣赏着她超脱凡俗的容颜,一边笑道:“是呀,他打不过我,又怕我敲诈他东西,就直接跑了。”
齐天籁现在身上穿淡紫色的轻罗长裙,香肩搭着色泽素雅披肩以御风寒,下配杏黄色的绫罗裙子,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带着一贯抑压下透出来的忧郁神情,别具冰雪冷傲的美态。
不施半点脂粉,可是其文静娴雅的举止,轻盈窈窕的体态,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她随手把海凝天光放在另一边,把目光投往山下起伏的小屋,香后轻启,轻柔地道:“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赵雪恒想不到她有此一问,停顿片刻,微微偏着脑袋,做出出思索表情,故意笑道:“这个问题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天籁想要知道爱是什么滋味,找个人谈个恋爱不就知道了。”
齐天籁唇角逸出笑意,轻轻道:“娘亲生前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亲事,这让天籁确实对爱情有些向往。但是天籁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人间,本来不应该存有妄念,即使能诞出生灵,也只为回报娘亲的泣血之亲,不曾想……,现在天籁只愿有朝一日接回娘亲的尸骨,在这里立起一座小小的坟墓,然后终老小谷,长伴娘的坟茔,此外再无所求。所以,还请雪恒姐姐不要误解人家的意思。”
赵雪恒听的暗笑不已,这分明是骗人的话,如果不再向往,又何须好奇。
于是,赵雪恒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微笑着说道:“终老小谷又不是非得要一个人不可,天籁将来若是看上了哪个幸运之星照耀下出生的男人,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将人抓来,陪你在此终老一生。”
齐天籁闻言不禁脸色微微一红,仰脸微横了她一眼,娇嗔道:“雪恒姐姐说什么呢?人家才不会喜欢什么男人呢!倒是姐姐吟诗之时那般声情并茂,想必对感情自有别样的体会吧!”
对于齐天籁的反击调侃,赵雪恒目视苍穹,傲然一笑:“我倒是也想有一段感情,可是这世上哪里有能让我看的上的人呢?”
赵雪恒一副睥睨天下、目无余子的傲然姿态,倒是让齐天籁无言,以赵雪恒目前的成就来看,这人间道却是没有一个男子能够配得上她,就算是柳辖烩在年轻时候也远不如如今的赵雪恒辉煌耀眼,双十几许年华的武道大宗师,天下第一人,实在是太惊采绝艳了点,真正的当世无双。
一时间,齐天籁被赵雪恒的傲意所慑,没有注意到她的仰望苍穹的目光低垂下来,眺向远方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刻骨铭心的柔情。
山风渐渐大了起来,齐天籁把下颔枕在两臂突前环抱的双膝间,整个人似嵌进夜空去,变成星夜里夺目的星辰,诡秘难测。
赵雪恒看着她略带忧郁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那么,天籁想问的是什么呢?”
她别过头来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往远方星空和山峦交接处,神情之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哀伤,淡淡的道:“雪恒姐姐,你知道吗?我的两个亲人,他们都跟我说过,他们是爱着我的,可是为什么偏偏都要与我永诀?是否这也是爱的一种呢?”
夜色轻纱般蒙上她的娇体,既近在眼前,又似隐身在与人间有别的仙界。
“他们是否爱你,我不能无端猜测,所以我无法确实地回答你的问题。”赵雪恒深深的看了齐天籁一眼,淡淡的道:“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你不是他们心中最爱的那一个。”
齐天籁娇躯剧震,倘脸血色尽褪,晶莹纯净的眼睛中泛出隐隐的水花,她垂首埋在两臂之前,香肩微颤,低低的抽噎起来。赵雪恒默然无语,轻轻的探手拦过她的香肩,将她靠在自己身上,无声的给予她支持。
回顾齐天籁的身世,这一刻,赵雪恒深切的体会到齐天籁的心情。
她对于她的那对奇异父母的感情十分的复杂,既有感恩也有悲苦,既有骄傲也有怨恨,更有一丝难以忘怀的眷恋。
但是她的那对奇异父母对她的感情只怕是没那么深刻,毕竟对他们来说,齐天籁诞生的目的在那之前就已经决定了。
多余地付出更多感情,以他们两位的立场来说,是极为不智的,更何况那对奇异父母之间本身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就注定了悲剧的发生。
只不过,在这些深层次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暴漏之前,该有一段快乐融洽的时光,齐天籁作为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晶,自然受到父母双方的宠爱,幼年的生活必然幸福无比。可惜,根本问题得不到解决,最终的悲催结果就不会改变,而这一切对于齐天籁来说,又何其无辜。
在这样的家庭惨剧中长大的齐天籁,也难怪变得有些离群索居,对于感情敏感而又逃避。
过了许久,齐天籁宣泄完几年来积累下来的情绪,才坐直娇躯,转头来,顾盼生妍的美眸又带着几滴未曾逝去的眼泪,深深往视赵雪恒的眼睛,最终破涕而笑,娇嗔道:“都是你不好啦!害的人家哭的这么伤心。”
赵雪恒微笑着,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了,夜深啦!天籁到屋里好好睡一觉如何?做个乖孩子嘛!”
对于赵雪恒哄小孩子一般的动作,齐天籁出奇的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有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记得娘亲还在身边的时候,她每每因为贪看夜空而忘了睡觉,娘亲都是这般哄着她睡去。
齐天籁嘴角笑意扩大,化作灿烂的笑容,把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驱散,顽皮的道:“我一个人可睡不着,雪恒姐姐要哄着我才行。”
对于齐天籁的要求,赵雪恒自然双手欢迎,并无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