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啼哭声响彻天空。
停在原地的女人们匆忙地奔前跑后。
几个女人面色沉静地跪坐在祭坛前，为她们的姐妹和同伴祈祷。
一名身上戴着许多野兽毛皮和牙齿的年长女人，从生育的屋子中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将屋门推开，让新鲜的阳光和风洒进里屋。
她说：“都平安。”
跪坐在祭坛前的女人欣喜地站起身。她喊着“阿姐——”，又被与她一起祈祷的女人拉了一下。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坐回祭坛前，认真地向她的神灵道谢。
感谢的心情尽数倾倒到了这块石头与漫天神灵上。
女人这才睁开眼，拉着她同伴的手，和她的同伴一起跑去生育的屋里。
她们的长姐正在给那小小的孩子喂奶。
女人欣喜地坐在长姐的床边。她们问了长姐许多怀孕和生产的问题，还不等得到长姐的回答，便被走进来的族长——那名年长的女人赶到了边上。
族长端来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热奶汤。
族长将热奶汤递给长姐。刚刚生出了幼崽的长姐感激地接过这碗热奶汤，慢慢地喝了下去。在她身边因为饥饿而啼哭的孩子被族长抱进怀里，慢慢地摇着哄。
她已经哄过许多族内的婴儿，这个孩子也在她结实的怀里慢慢睡着了。
困倦抢在饥饿之前，让这孩子暂时地睡去了。
族长说：“是个男孩。”
长姐点了点头：“可惜了，我还以为会是女孩。”
族长也叹了口气。她说：“你这一辈已经有了两个男孩——你是想要留着，还是按旧例处理掉？”
长姐犹豫了下。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刚刚与自己分离的孩子。虽然年幼，但他的眉眼间已经有了些属于他父亲的雏形。
她很快便收回了手：“请族长处理掉吧。”
长姐的语气平静，仿佛这个孩子已经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是女孩，还能延续族内的血脉……但男孩无用，连捕猎都做不到，活着也只是浪费食物。”
族长点头。她温柔地摸了摸长姐的头顶，低声说：“愿母神祝福你。”
长姐低声说：“愿母神祝福你。”
族长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在床脚等待的女人们见族长出去了，这才挤回长姐身边。
活泼的那人问：“长姐为什么不将这孩子留着？不过是多一张口而已，当小猫小狗儿养着就养着了。”
长姐平缓地笑了。她亲昵地和自己的妹妹们抱在一起，说：“但男孩终究没用。”
提到了男孩，她又啐了口，笑着骂：“他那个爹也是不中用的，连个女儿的种都没有。得亏我看一团女孩子气，还和他好了一阵呢。”
她的妹妹们和她笑成一团。
抱着孩子走出屋子的族长，向她路上遇到的女人们略点一点头。她抱着全然不知自身未来的孩子走到石头前，虔诚地将他放在了祭坛上。
族长说：“愿母神保佑，下一个孩子不再是男孩。”
她平静地举起了沉睡的孩子。他只睁开眼看了几分钟的世界，吃了一口奶水，便在沉睡中被高高地举起。
族长将他摔死在了这块石头上。
孩子的血液溅在了石头底部的纹路上。
族长平静地将他软烂的尸体捡了起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仔细呵护的孩子了，而只是一团模糊的，被一层皮包着的血肉。
她将这团血肉埋在了石头底下，和他其他未曾谋面的兄弟放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艾草，终于看清了石头底下，那被血模糊的地方刻着什么。
——刻着求女。
她们想要女孩。
而这块石头，她们眼中的神明，也如她们所愿地，给了她们女孩。
待过了秋日，长女活泼的妹妹也有了恋人。她的恋人是个皮肤白皙，只会做些针线活的年轻男人。
在她们与周围的部族里，男人的所属权都在女人那里。
她喜欢这个男人，便要去问拥有他的那个女人。
听说这男人让不少女人怀了女儿，她便和他旧时的恋人商量了下，用一张兔子皮换来了他。
这年轻男人便住进了她的那间屋子。
过了秋日，她的肚子便如吹了气球般大了起来。
她的姐妹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由族长牵头，带着族内的健壮女子们出门打了几趟猎，拖着大大小小的猎物回来，给女人加餐。
女人的肚子已大到会影响她走路了。
但族长仍坚持，要她每日都走一走，不能总是躺在床上。就算是躺着，也要勤快些翻身，以免捂出病。
女人便每日都在族屋里走一圈。若是她的状态好些，便会去石头前坐一会儿，摸着石头说一会儿话。
春日快结束时，也迎来了她将要生产的日子。
她在族内那间用来生育的屋子里站了半日，诞下了一个眼睛亮亮的女婴。
族长拍拍女婴的背，将堵着她嘴的水拍出来；这女婴便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比上一年更加年长的族长微笑着将女婴放回女人怀里，出去端了一碗热奶汤来。女人精疲力竭地看着这名小小的女婴，还不放心地扯开遮着她身体的布，确认了她的性别。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接过族长递过来的热奶汤，慢慢地喝干净了。她的姐妹们在屋子门口挤成一团，好奇地看她生下来的，那一团软糯气的小婴儿。
族长站起身，说：“感谢母神，这是一个健康的女婴。”
挤在门口的女人们热烈地欢呼了起来。她们雀跃地挤进房屋，将刚刚诞下孩子的女人围在了中间。
艾草看着自己的母亲，和那个幼小的自己。
她出生于这个小小的母系氏族，而且在这里长大。
她是在这里成为艾草的。
艾草慢慢地叹了口气，说：“我记得这一幕。”
光团在她面前雀跃地上下晃动：“你当然会记得这一幕。”
记得在一切发生之前的和平与美好，记得她的母亲、姐妹与族长仍在的日子。
光团大声地笑了起来，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艾草眨了眨眼。
下一个瞬间，她眼前的景色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躺在母亲身边的女婴，发出了一声更加嘹亮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