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约是怕吵到他,卫英的声音放得极低。若是平日,他耳力好,定是能听得清楚。但如今只能听到卫英在说话,却听不清具体说什么。
他只得唤道:“落儿。”
卫英便停止说话,须臾,苏云落才从屏风后走进来。
“你醒了?可要喝水?”她温柔地问道。
顾闻白摇头:“卫英说些什么?”
苏云落握紧他的手,才道:“是雷春将药粉给的沈大夫。”张伯年才死,雷春便迫不及待想来害他。若是她,定然叫这个忘恩负义的学生给活活气死。她本想瞒着他的,但想想又没有必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他会晓得的,还不如选择告诉他。不过,他应该撑得住罢?
感觉到她的担忧与鼓励,顾闻白回应地握了握她的手:“从上回他将我迷晕,我便对他彻底失望了。”
只是,心中仍旧有些不好受。张伯年死了,雷春欲毒死他,倒显得他分外失败。
苏云落只拿眼看他,眼中潋滟了水光:“气馁了?”
“没有。”他哑然失笑,只是有些唏嘘,“短短几日,竟是发生这么多的事。”且还是在他昏睡的时候发生的,还真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唯一可以宽慰的是,落儿答应他了。
苏云落没继续与他卿卿我我:“卫英去得回春堂时,沈大夫有寻死的念头。幸得他们去得及时,将他救下。原来几年前,沈大夫失手治死了一个人,并没什么人知晓。不知怎地被雷春知道了,拿此事来威胁沈大夫。沈大夫无奈,只得将药粉里隔河仙的份量加大,好让我们闻出来。”
顾闻白脸色却有些郑重:“万一闻不出来呢?”那他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他可还没有娶妻呢!这沈大夫,以后不让他看诊了!
苏云落笑道:“沈大夫哪有那个胆量,这药粉他耗费了一晚的功夫重新配制过了,对你的伤口有益。他不过是想用这药粉将我们引到他那里去罢了,亦想借我们的手封住雷春的口。”这沈大夫,可真是个老滑头!
顾闻白挑眉:“那沈大夫果真治死了人?”
苏云落摇头:“他不确定。事后,他查了又查,愣是想不出,他的药方十分温和,便是一次吃上三服,亦会平安无事,怎地就治死人了呢?他原是做好被官府关押的准备,不过后来那壮汉的妻子主动提出私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但这么些年,这件事一直积压在他心上,郁郁不乐。”
顾闻白回想起沈大夫每次收诊金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不觉得沈大夫会郁郁不乐。
卫英在屏风后听得傻了眼,他方才有与苏掌柜说那么多吗?怎地苏掌柜说得好似她亲眼瞧见似的?未来当家主母就是有主母风范,本来寥寥数语的事竟然也说得这般精彩。
“我倒觉着这件事有些蹊跷。”苏云落一边说一边推断着,“年轻的妻子失去丈夫,应是恨不得将沈大夫以命偿命的,却主动提出私了,还只要了五十贯铜板。”
“最要紧的,这妻子提出私了,理应不是寻死觅活的人,却在不久后投河自尽。”
“沈大夫本就是大夫,理应行救死扶伤的职责,忽而背上两条人命,简直愧疚无比。是以后来,他想时不时地救济那同时失去父母的孤女,但孤女却不见了。”
竟是成了一桩悬案。
而这桩悬案,如今被雷春用来威胁沈大夫。
雷春这人,欲毒死恩师,怕是会遭天谴的罢。
也幸好沈大夫滑头……不,机灵,将他们牵扯进来。也应是沈大夫内心坦荡,那壮汉并不是他所害,是以并不怕别人知晓。相反,这种事情越多人知晓越好,如此别人才没有威胁他的根本。
苏云落一口气说完,一时竟然想入了神,只自己在那里细细考虑着,眉头轻轻蹙着,明眸善睐。尽管有些不地道,但这件事比话本子还精彩,她一时想得多了些。
顾闻白连唤她两声,苏云落仍旧兀自发呆,他不禁气笑,不是他的性命比较重要吗?她怎地还琢磨起这案子来了?若是要查案,须得报备黄镇公,而后是县里,府里,待人来时估计都过去七八日的功夫了。
他来这几年里,镇上不是没有发生过别的命案,那些衙役懒懒散散地来了,又懒懒散散地查案,好吃好喝的倒是造了不少,命案却是草草了结。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以他才来到这灵石镇,做一名教书先生,勤恳教书育人,希望这里的莘莘学子,将来出去做官之后,能清白做官,爱护百姓,正值劝谏官家。
不过,转眼四年过去,却是一无所获,还差点将性命给倒贴上了。
说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
顾闻白的眼神冷了下来:喻明周,当时便该让喻家老爷子将他打死才好!
喻明周回得客栈时,雷春已经候在里头了。
胖小二擦拭着桌椅,一边看着雷春,一边看着喻明周。雷大神童,竟然与这小气吧啦的公子是认识的?想到不久前落不到好结果的客人,也是与雷春认识的,胖小二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寒颤。
三人一道上楼,进得天字二号房。
里头,喻明周的另一位长随喻韦已经恭敬地候在里面了。
瞧喻韦的神色,夜探黄家怕是有极大的收获。喻明周不慌不忙,让雷春去煎茶,又让喻意到下头点了几盘点心,几人坐下,吃了一阵,热乎了身子,才说起正事来。
开说之前,喻韦先看一眼喻明周。喻明周微微点头,示意他,雷春不是旁人。
雷春自是当作没看见。喻院长虽然爱护他,看重他,但是办起一些事来,却还是避着他的。如今让他在场,喻院长对他的信任度又上升了。
喻韦道:“小小一个黄家,护卫竟有上百人之多,这让属下非常的疑惑。一开始,属下怀疑,这些护卫是保护黄三姑娘的。”毕竟黄三姑娘貌似天仙,倾国倾城,有着大用处。
“但属下躲在黄三的院子外候了半刻,那些护卫并没有过来。”
“是以属下断定,这些护卫另有蹊跷。”
“属下又怀疑,那些护卫是守卫黄家库房的。”
“但属下又躲在黄家库房外半刻,才过来一趟护卫。”
“最后属下耗费了不少功夫,才探得,原来那些护卫守卫的,是一处十分偏僻的院子。”
“光是门前的护卫,便足足有二十人之多,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
“那些护卫十分警惕,属下守了一夜,才寻到破绽之处,趁机进了院子。”也冷得他够呛。
“里头的房屋,布置一看便十分的诡异。属下幸不辱命,寻到暗室的开关,下得暗室,才发现惊天秘密。”
喻韦说话向来很慢,还要承上启下的,半天才到精彩之处,偏生他还停下来,倒了一杯热茶,润润嗓子。
余下三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遗漏了哪处的精彩。
喻韦吃下热茶,滋润过嗓子之后,才缓缓道:“原来暗室里,竟然放置着一方棺材,里头躺着一具女尸。”
喻明周笑了:“果然有趣。”
喻韦欲言又止的看向喻明周。
“说罢。”喻明周道。他如今还没有一子半女,若是将雷春调教好了,将来认作干儿,也是他的另一个打算。
当然了,能将顾闻白教出来的学生引到歪路上,也是他的打算。
当年被设计暗算的事情,怎么可能过去,一笑了之!
喻韦这才又道:“那女尸面容栩栩如生,整间暗室放置着冰块,这些还不是顶顶重要的,顶顶重要的,是那女尸的面容肖似十数年前失踪的太子妃卫碧娥。”当时,府城的街头上,贴满了卫碧娥的画像,赏金三万贯。赏金诱人,无人不蜂拥去寻太子妃。他当然也去了,将太子妃的画像研究得透透的。
果然,他话音才落,其余三人的脸色俱是震惊。
灵石镇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失踪十数年的太子妃的尸体竟然藏在黄家里。
可真是惊天秘密!
一下喻明周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荡出一丝笑容来,可真是天助他也!
雷春震惊的却是,他居然离那等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人那么的近!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是也够让人震惊的。
喻明周道:“喻韦,你可确定?”
喻韦点头:“属下确定。”那等尊贵的人物,虽然长得没有黄三姑娘好看,但是五官大气端正,颇有威严之相,可不就是未来皇后的长相。只可惜,在太子妃的时候极香消玉殒了。
喻明周笑道:“是时候造访一下我那未来的岳丈了。”想不到岳丈的背后竟然有那等大人物的存在,想想便扼腕,白白浪费了几年的时间。若是他早些将黄三娶进门,说不定现在早就回到京城,何苦还在这里与那顾闻白周旋?不过,倘若走之前能亲手将顾闻白解决了,也是快意。
只可惜这灵石镇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他这次来,身旁除了两个护卫,其余的都没拿。
他眼珠转了转,问雷春:“顾闻白家中你可去过?”
雷春点头:“去过。”
“他家中可有奇珍异宝?”
雷春回忆:“书画占大部分。”不得不说,顾闻白家中的书画,比起喻院长书房的,似乎要多得多。顾老师的学识渊博,是喻院长远远不及的。但,顾老师的眼界,却比喻院长要窄得多。他那些什么清官论、爱护百姓、促进农桑的话语,在满是清贵学生的学院里显得尤为可笑。哪个书生十年寒窗,想的不是位极人臣,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呵呵,太子太傅的儿子,手上定然是有许多名贵书画的。
喻明周想到此,朝喻意道:“去拿几幅来。”方才在那小寡妇的门前,喻意与卫英打了一架,喻意的实力远在卫英之上,他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更何况,喻韦的功夫又在喻意之上。
啧,捏死顾闻白,不过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易,就让他与那小寡妇多活几日罢。
喻意领命自去了。
喻韦忙了一晚,自去歇息了。
喻明周与雷春对坐,一时无语。其实文人之间能聊什么,不过是琴棋书画,但喻明周是个半桶水,那些皮毛早就在雷春面前抖搂过了。他最擅长的,还是哄美人,现在总不好教雷春的罢。还是雷春机灵:“喻院长,学生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喻明周点点头:“说来你那姐夫也可怜,好生照料他罢。”男人没了那玩意,还能有什么乐趣?
雷春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默默地出去了。
卫真拿着苏云落给的单子,在自家公子的房中巡了一圈,决定先将公子所有的书画通通都搬上马车,搬到新家去。公子当初从顾家出来时,最看重的便是这些书画了。
这些书画,一部分是公子早年用自己的私房积攒的,一部分则是公子的好友赠送的,名贵的不少,若是拿出去典卖,能值不少银两。
当然了,最要紧的还是苏掌柜给公子画的那幅梅花图。
简言挺着肚子,牵着卫香,想帮他收拾。
卫真让她坐在一旁:“你别忙。”
他自己则细细将书画都包好了,再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都将那些书画都搬上了马车。新雇的两个护卫无奈地看着他:“卫兄弟,你就不能让我们帮忙吗?”
卫真瞥了一眼他俩:“你们粗手粗脚的,莫不要将公子的书画给弄坏了。”
卫香眼巴巴地看着亲爹:“爹爹,小香想保护这些书画。”
卫真摸摸她的头:“小香乖,说不定很快便能天天见到咏雪姐姐了。”等搬完这些书画,方才定的那些大床暖榻的一送去,便是妥妥的新房了。
想不到竟然能布置公子的婚房,卫真想想就挺自豪。
卫真坐上车辕,预备自己驾车亲自送过去。
他竟是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巷口里,有一个男子双手拢着,正盯着他。
呵,他本想取几幅画,没成想卫真竟送来一车。喻意的眼珠转动着,渐渐有了主意。
街上风越刮越大,原来的雪渣子也变成了雪花,风雪交加,肆虐着灵石镇的街道。
这般严酷的天气,街上行人无几。
卫香探头在门口,很不放心:“爹爹,你要早些回来啊。”
卫真笑着应了,让卫香回去,自己则驾车启程。
灵石镇那么小,从公子这头到苏掌柜那头,驾车不过一刻钟。
卫真驾车行至弯道处,忽而从旁侧蹿出一人,手一甩,满天的雪渣子便朝他的脸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