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环境中,苏云落向来是留了几分心眼的,自然不会睡下。便是有人在外头守着,她也只不过是浅眠。这样的习惯很不好。苏云落想到自己青黑的眼圈,心情便沉重了几分。
顾盼宁初丧母,自是睡不着。虽然于嘉音一生薄待她,但于嘉音一去,她的确是真心难过的。
她瞧了瞧倚着的苏云落,却是越看越喜欢。
三郎因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对婚事向来是持抗拒的态度。于嘉音自是不会主动替他相看姑娘,倒是她这个作姐姐的,操心了几回,可每次弟弟俱是皱眉拒绝。
她还以为三郎这辈子是预备孤独一生了呢。后来弟弟离开京城不久,在他乡身亡的消息传来,顾家便多了一位怀着身孕的貌美女子。她心中是有些怀疑的,弟弟虽然抗拒婚事,但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做这等事的人。但彼时弟弟已经不在,若是有遗腹子,倒也是一件喜事。是以她还偷偷的到宝相寺祈福,希望弟媳能顺利生产呢。
幸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弟弟没死,还带着妻子回来了。她是过来人,一看弟弟看向苏云落的眼神,便省得弟弟终于寻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是真心替弟弟欢喜的。
此时看苏云落,自然便带了一种长辈的慈爱。
一时感慨,却是不自觉地与苏云落聊起顾闻白小时候的事来。
顾盼宁的确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说起顾闻白小时候的事,俱是挑一些趣事来说,那些被欺负的过往,却是绝口不提。
她正与苏云落说到她那时候总生病,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药罐。顾闻白怕她总吃药,嘴里没有滋味,便四处搜罗来各种各样甜的咸的果脯。
苏云落专心听着,忽而想起顾闻白差人四处搜罗各种颜色的口脂与她来。
原来他对喜欢的人好,便是将世间他认为心上人会可能喜欢的东西都尽力弄来。
她此生何其有幸,才遇上他。
正想着,咏春撩帘进来:“太太,那老太太带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婆子来了。”
咏梅在外头,正要去拦,朱梅娘脸一沉,拿出多年后宅妇人的威严来:“给我拿下!”
她方才着人瞧过了,之前跟着苏云落来的那两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没守在浣花院外头。浣花院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
几个粗壮的婆子便要上前将咏梅扭起来。
咏梅小脸一沉,斥道:“你们竟敢冒犯我们太太!”
朱梅娘这一日可是自觉受了不少气,闻得咏梅这一句,心中的那团气都要炸出来了。她冷笑道:“太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狐媚子,竟然也敢在我们顾家自称太太!王婆,给我掌嘴,让她还敢叫一声太太不!”
有个婆子便欢天喜地撸了袖子,要去抓咏梅,却是眼前寒光一闪,胸前便抵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若是她再激进几分,那匕首便刺进她的肉里了。
咏梅的小脸上,带着狠劲:“我看谁敢!”
竟然有凶器,婆子们还是忌惮几分的。毕竟人逼急了,这刀子可是不长眼的。再说了,若是受了伤,二老太太会给医治吗?
朱梅娘气急败坏:“给我拿下她,重重有赏!”
赏?赏多少?
众婆子的眼神齐齐看向朱梅娘。
朱梅娘一咬牙:“每人赏三贯钱!”于嘉音虽然死了,但是顾长鸣还活着呢,大房的钱一时半会也落不到她手上,这三贯钱已经是她能拿得出来的最大数目了。
咏梅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才三贯钱?我瞧你这老虔婆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了。我这刀子不说伤了多少个,便是逮着一个往死里扎,也不省得那三贯钱能救下来不。”
朱梅娘的老脸浸了一层寒霜:“你们的身契,可都还在我手上。”
说话间,竹帘一撩,苏云落携着顾盼宁走了出来。
夜色无边,她的容颜浸在夜色中,十分的柔和。浑身清雅的气质,临危不惧的神色,倒是让那些欲冲上去的婆子又犹豫了几分。大房的三爷如今是官家钦点的户部侍郎,去世的大老太太是追封的三品诰命夫人,可二房,啥都不是。瞧着这三太太,可也不是个柔弱的。
朱梅娘气得老脸都要扭曲了。这群墙头草,见权势便眼开的东西!
苏云落唇角微扬,直视着朱梅娘:“不知二婶婶冀夜前来,是要取我们的性命吗?”
朱梅娘到底是在后院混了几十年的,闻言警惕地环视四周,见院子里俱是她带来的婆子,一颗心才落定下来。
她皮笑肉不笑道:“侄媳可是伤心过度,说出些妄语来。婶婶不过是怕大嫂的魂魄不宁,回来作恶,惊吓了侄媳,这才特地过来护着你们。”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旁人听见了,还真以为她是真心为苏云落等人着想。
顾盼宁是经过朱梅娘的手段的,闻言,便是再良善的她也忍不住斥道:“二婶,你若是真的要护着我们,何必又要带着这么些婆子?”她说着不由自主地拦在苏云落面前,却是与苏云落低语道,“落儿别怕,有长姐护着你。”
顾盼宁的个头要比苏云落矮一些,身子也薄弱一些,可如今却毫不犹豫地护着她。
苏云落唇角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了。
世上毫不犹豫护着她的人不多,但每一个她都会视若珍宝。
她轻轻将顾盼宁拉回来:“长姐,她不敢。”
顾盼宁急得有些跳脚:“那朱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说着便要撩起袖子,“我,我会打架!”竟然是一脸凶狠,就要扑到阶下去。
苏云落的手轻轻拉上她的,虽然有些微微的凉意,却带着一丝坚韧:“长姐放心,有我与三郎在,便是她有三头六臂,也得折了她去。”
朱梅娘听得一张老皮直跳:“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王婆,给我掌嘴!”
王婆哪里敢动弹,咏梅手上的匕首还戳在她胸前呢。
使不动王婆,朱梅娘一时气急,竟然亲自撸了袖子,大步上前,便要去捆苏云落的耳光。
却是才踏上石阶,眼前黑影一闪,朱梅娘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跌在石阶上,吃了个狗啃屎。
朱梅娘吃痛,一摸嘴唇,竟然满手滑腻。她定睛一看,只见满手的血。她这一辈子,怎地吃过这番亏,顿时又要跳起来,口中嚷着:“你竟敢踹……”
“我”字却是留在舌尖上,停滞不敢前。
却见面前一溜儿站着好几个玄色劲装的男子,俱是一脸凶恶地看着她。
朱梅娘捂着自己的嘴巴,再也不敢出声了。
她又不愚钝,眼前此情此景,又怎地会不省得,这新晋的顾家大房三太太,是个狠角色。
她悔啊,怎地就轻信了幺儿的话,要将顾闻白赶尽杀绝呢。能得到官家亲自钦点为侍郎的人,一路千里迢迢,从乡野小镇一路前来汴京,还能安然无恙,会是普通人?
顾盼宁目瞪口呆,半响却是目露崇拜之意,欢快地拉着苏云落的手:“好落儿,你便是话本子中描写的那本领高强的女侠罢?天爷!我这辈子竟然看到了真正的女侠!好落儿,你爬墙是不是很溜?”
苏云落:“……”长姐也太可爱了罢。
不过,她有些弱弱道:“倒也不是……我不会武艺……更不会爬墙……”
她,不过是执印人罢了。
喻明周等了半晚,还是没有等来好消息。身旁的贺过燕眼神阴骛:“倒是又叫他们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