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闻白冷冷地看着老太太。他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直对外号称清心寡欲、长日礼佛、茹素的祖母,心中竟然揣了这么一个远大的梦想。
她不仅想得到执印人的位置,还企图当天底下最尊贵的主子。
怪不得祖父在外做官,养外室,她甚少过问。毕竟,比起这远大的梦想来,那些儿女情长不就可笑得紧吗?
听她方才的意思,顾长鸣与卫碧娥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她掺和进去了?
顾长鸣倒真的是萎顿了起来,自从阿远进来,他便一直巴巴地看着阿远,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眼中却是掺杂了一些慈父的光芒在里头了。
忽而听得外头声音嘈杂,有老婆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我们可是老祖宗身边的嬷嬷,你们竟敢……”
自己都被顾闻白的人钳制起来,她派去抓顾盼宁的人无功而返,也是正常。
老太太目光又森严了些:“白哥儿,你骨子里流的,可是顾家的血!将来你的弟弟得了天下,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面对这等固执的人,便是说破了天,她的思想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顾闻白懒得再与她多费唇舌。
老太太依旧不屈不挠:“更何况你如今身中寒毒,命不久矣,为何如此的执着呢?”
顾闻白眼中目光冷然:“寒毒是你交给他的?解药何在?”他忽而想起落儿身中寒毒的事来,“我妻子身上的寒毒,也是你下的了?”
“你妻子身上的寒毒?”老太太的神色的的确确有一瞬的诧异,“她也中了寒毒?”说完不等顾闻白确定,却是狂笑起来。她年纪大了,笑得狂妄倒是让人觉得仿佛在下一刻她便要一口气上不来,驾鹤归西而去。
“看来不止我们黄家对柳家得到执印人的位置而不满!他们柳家如今得此下场,乃是天意!”
老太太笑得一副瘦弱的身子如风中残烛。
忽而有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道:“是以你因着这劳什子的虚位,便派人谋害我的父母?”
老太太修然收敛了笑容,目光似是淬了毒,看向缓缓走进来的苏云落。她的身后,两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婆子被扔了进来,瘫在地上,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们在老太太身边也待了几乎一辈子了,怎地受过这般的折辱?
顾闻白赶紧迎上去,想要去搀扶苏云落。
老太太唇角微微一扬:“是啊,谋害你父母的人,便是我。想不到罢,我们顾家与你,竟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顾闻白仿若未闻,他走到苏云落身旁,心疼地看着她略略青白的脸儿:“落儿,你怎地来了?”
老太太紧紧地盯着苏云落。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柳家执印人的传人。她这些年一直苦苦寻找的仇人,竟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而这美人,如今竟是顾家的孙媳妇。
可谓兜兜转转,执印人的位置,仍旧是落入顾家之手!
她这一生,终于有了意义。
苏云落仿佛也没有将老太太的话听进去,她扬起一张清丽的脸,柔柔地看向顾闻白:“一直躺着太闷了,起来寻寻乐子。”
顾闻白柔声道:“那你可别累坏了。需要动手的事,都让我来。”
寻寻乐子?老太太心中又憋了一股气:“俱说执印人聪慧无双,俱有安定天下的能力,可老身瞧你这女娃,不过是寻常人,何德何能坐上执印人之位?”
她语气中的不屑,便是一个娃娃,也听得出来。
苏云落终于朝她看了一眼,神情却是淡淡,仿佛在看一件不值钱的玩意。老太太一怔,这女娃娃,年纪不大,怎地浑身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之意?这,这便是执印人的自信吗?嗤!若不是当年柳家耍诡计夺得了执印人的位置,如今有着这股气势的,应当是他们顾家的人。
苏云落示意顾闻白搀扶着她在玫瑰椅上坐下,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之意:“老太太方才承认派人谋害我的父母,我该如何报仇,才能解我心中之恨呢?”
她敛了盈盈秋光的美目,随意地横过屋中人。顾长鸣,阿远。
顾长鸣神情萎顿,身上的长袍皱巴巴的,早就没了往日那副谪仙一般的模样。他一直怔怔地看着阿远,压根没注意到外面进来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他的眼中,只有阿远。他越看阿远,越觉得阿远像极了碧儿。尤其是低头的那一霎那,宛若碧儿娇羞时垂下臻首……
老太太闻言,浑身一凛,她竟是忘了,自己虽然不惧死亡,可鸣儿,阿远……倘若苏云落像她的先祖一般阴险狡诈……
她尖着声音叫道:“谋害便是谋害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都冲我来,别伤害他们。白哥儿,你倒是吭一声啊,你生是顾家人,死是顾家的鬼!顾家何曾,薄待你了!”
顾闻白目光沉沉:“你谋害了落儿的父母,竟然还妄想别人谅解你?若是黄家先祖如你一般的品性,执印人没有落在他身上,乃是天下之大幸!”
“你!”老太太浑身颤栗着,哆哆嗦嗦的骂了一句,“不肖子孙!”
顾闻白低下头去:“落儿……”他心中沉沉的。假若他的祖母,果真是谋害岳母岳丈的凶手……竟是比话本子还要狗血……
苏云落却轻轻地朝他眨眨眼。
咦?落儿,这是何意?
苏云落安抚了顾闻白,再度看向老太太:“柳家先祖,光明磊落,胆量、谋略过人,他能获得执印人之位,乃是他勤奋努力的结果。黄家先祖,技不如人,便应坦然接受。可他却偏执成心病,固执地认为是柳家先祖使了阴谋诡计才赢了他。如今想来,应是他的小心眼,才使他与执印人之位失之交臂罢。毕竟,考量执印人的,除了才智谋略,还有品性。”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你,你竟然敢说我祖父小气?!”
苏云落落落大方:“难不成,不是吗?不过是一个执印人之位,便郁郁而终,还记恨柳家百年。这心眼小得,竟是连绣花针都自愧不如。”
老太太气得太阳穴突突的,一张嘴哆嗦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她气了半日,才恨恨道:“柳家先祖才智谋略过人,可你呢?天下还没大乱,你便召唤执印者出现,如今口齿伶俐,口口声声指责我祖父心眼小,你,你也不过尔尔!”
苏云落唇角含笑,硬硬将心口的那一股泛酸压下去。
她笑道:“是啊,我不过尔尔,是以我早就朝天下的执印者发出角逐执印人之位的讯息……”
她目光柔柔:“这一次,若是谁能在天下大乱前,将事情平定,谁便是执印人!”
这才是执印人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