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的脑瓜子突突的痛。
他季清,只是个有勇无谋的骠骑大将军啊,怎地这么复杂的事竟然摊到了他的头上。
他想辞官还家。
但辞官归家前,还得将杨玉丹给救活了。之前的那大夫医术不精,便不请他了。季清盘算了又盘算,叫下属将附近医馆的大夫都请来。
杨玉丹的事情解决了一半,接下来是那些南洋人。能远渡重洋来到汴京城里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
之前先帝还嘉奖过好几个南洋人呢,甚至差些将一个南洋人给封了侯,若不是群臣反对,汴京城里早就有了南洋人做的官。
季清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亲切可人:“各位请稍等,那名妇人如今伤重,正要请大夫救治……”
一个个子略高,穿着最华丽的中年男子沉着脸:“可是你们对她严刑逼供,她才伤重?”
季清叹了一口气:“在本将军围困前她就已经伤重,并非我们之过。”他向来不以官衔压人,但此时不得不将本将军三个字给咬得特别重。
偏生这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洋人:“季将军这是要用官衔压人?”
季清肃了脸色:“本将军从来不曾用官衔压过任何一个老百姓。但……”他目光沉沉,“你们要见杨玉丹,此事不是本将军能作主,还请各位外国友人见谅。”
“再说了,那名妇人伤重,本将军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你们阻拦在这里,才是真真要了她的性命。”
南洋人闻言,转过头去窃窃私语:“他说得倒也对,他不过是一个武官,这等事与他交涉,倒是没有多大的用处。”
季清眼观鼻鼻观心:你们说得很对,是以你们赶紧走罢。
一番沟通过后,南洋人终于登上马车离去,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若是那妇人没了性命,官爷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俚语用得倒是挺溜。季清仍旧亲切地笑着,觉得心很累。
大夫们争前恐后的来了。一个个卯足了劲,竖着一双耳朵,想要听些别的什么,给病人看诊倒是三心两意。
季清收起自己亲切可人的笑容:“若是你们不专心诊治,她若是有个万一……你们的性命……”
他虽然年轻,但是一身铠甲,好几日没修剪的胡茬,一双淬了冷意的眼睛,倒是怪吓人的。
大夫们顿时歇了打听八卦的心思,专心替杨玉丹诊治起来。
经过大夫们吵吵嚷嚷的辩方,再将药方定下来,已经是一更天了。
将药汁给杨玉丹灌下去,这回倒是有了起色,杨玉丹虽然还昏迷着,但气息平缓了许多。
季大将军的脸色也变得亲切可人起来。
顾家的仆人脸色难看:“季将军……这些诊金……”
“你们东家,怎地这般冷酷无情,见死不救?”季清觉得他有些错看了顾太太。
顾家的下人赶紧解释:“倒也不是,而是家中现银不多了,这么多大夫,怕是不够……”
季清眉头轻轻一蹙:“本将军没有那么多钱。”他倒不是推托,说的都是真的。他倒是有俸禄,但俸禄一年一发,又不是全部都发钱……再说了,他季家没啥产业,母亲多病,一家子就靠着他与父亲的俸禄过活呢,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名义上是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实则上比那个小仵作还要穷呢……怎地又想起那小仵作了?
顾家的下人赶紧道:“倒是不用季将军垫付,而是家中没现银,须得到通顺钱庄去取……”
季清一挑眉:“顾家所有人不能外出。”说着却是一阵头痛,说了顾家不能进出人,这一天下来倒是进出了不少大夫。
顾家的下人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真诚:“有劳季将军了。”
季清垂眼,看着那沓簪花银票,一阵无语。
顾太太哪里有半点被围困的自觉,分明是将他当成了跑腿的护院兼管家。
果然女人都是不能惹的。
季清还是更换了便服揣着银票趁着夜色赶着马车去了通顺钱庄。毕竟顾太太要取的,是零零碎碎的银块,以及上百贯的铜板。他虽然有一把子力气,但并不是很想大半夜在汴京城里的街头上驮着几麻袋的铜板招摇过市。
通顺钱庄的名字对季清来说,不是很熟悉。毕竟他是一个财产不大丰厚的人。但他心中疑惑的是,都快三更天了,通顺钱庄还没有打烊?
万一他叫不开通顺钱庄的门,那大夫们的诊金……
季清作好了顺道绕路回家一趟的打算。家中再没有钱,挤一挤也是有的。弘帝新即位时还赏赐了他一串东珠呢。
顶顶善良的季清,是不会想到去核实一番顾太太的说辞的。便是再窘迫的,手头再紧的主母,手中也得留好些碎银罢。这里里外外的打赏,哪里少得了银钱?
兜兜转转,季清总算快到通顺钱庄了。
秋夜冷得骇人,往日里灯火阑珊的汴京城此时安静了不少,除了有一些高档的酒楼还开着门外,其他的店铺都关上了门在家中烤火盖棉被谈天说地。
不过才拐了一个弯,通顺钱庄所在的街道便静谧得不像是有人的存在。
秋风卷来,吹得人的脸冷冰冰的。幸好他自己罩了风帽,将脸捂得紧紧的,不然鼻子的老毛病该犯了。
季清忽而悄无声息地勒停了马,就在拐弯处,他看到通顺钱庄门前似是有人提着灯笼走出大门,像是在送客。
通顺钱庄门前的阶梯上,一道瘦长的身影缓步走着,很快落到平地上,快走几步,头也不回地投进暗夜中。
那提着灯笼的人左右望了望,正要回头将门扇关好,忽而闻得一阵马车转动的声音。
他缓缓转头,与一脸挂着亲切可人的笑容的季清对上了眼。
季清从怀里掏出那一沓簪花银票,扬着笑:“掌柜的,劳驾。”
通顺钱庄可真大啊,想不到原来汴京城中有巨额钱财的人那么多。季清想到这里,不禁羞愧了几分。
此时他正坐在通顺钱庄的待客厅中,吃着煎得味道丰富的茶,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掌柜的送钱出来。
通顺钱庄中随随便便的摆设,都是令人瞩目的价钱。
季家虽然过得节衣缩食,但季清还是懂这些门道的。这通顺钱庄,可真……他脑中的念头还没有想完,人就一头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