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鸣的棺材被何六郎掀翻在地,他的尸体从棺中滚出来,吓得顾长生的几个孙子孙女哇哇的哭。
何六郎竟然还从袖中抽出一根鞭子来,嘶声喊道:“顾长鸣,你这沽名钓誉的狗贼,还我祖母性命来!”
于海红了眼睛,正要去制止何六郎,跟在何六郎后面面容干瘦的人也动手了。
他一脚踹翻案桌,案桌上的蜡烛掉下来,落在幡布上,顿时蹿起火苗来。那人是存了心要捣乱的,又去将顾家小厮心中攥着的黄纸一把扯过,扔在那团火上。
方古怒吼一声:“贼人,你想作甚!”说着一手扬起鞭子,朝那人挥了过去。
那人闷不吭声,堪堪躲过他那一鞭,又低头扯起来一块布扔在那团火上。
火势越来越大了。
灵堂里乱糟糟一片,顾长生躲在一旁,腿都吓软了。天哪,大哥都惹了些什么人!
于海与何六郎撕打成一团。
方大侠,诸不宜与面具人缓缓站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不省得帮那一边。
从偏厅里忽而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来,嘶声裂肺地喊道:“你们要寻仇,去找明宗啊!当年的事,若是那狗皇帝指使,我儿怎么会杀了何家老太!”
明宗即是先帝,新帝登基后追封的谥号。
顾长生浑身一颤。他的亲娘竟然怒骂先帝,这是要将全家架在火上烤吗!
顾家老太颤着手,指着面具人:“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狗皇帝的走狗吗?怎地,那狗皇帝死了,你又做了谁的走狗!”
面具人不出声。
若是论走狗,在场的于海、方古、方大侠、诸不宜,通通是明宗的走狗。当年明宗,可是在顾长鸣身边安插了不少人。
顾长鸣替明宗做事,平衡朝堂各方势力,身边怎能少得了明宗的心腹。
于海与方古是如影随形的长随,面具人是中间传话的人,方大侠、诸不宜是刺杀何六郎祖母的杀手。
他们,都出自大内高手。
顾长鸣与卫碧娥的那档子事,不过是明宗不想望族卫家再度出一个太子妃。恰好顾长鸣喜欢,他便成全他罢了。倒是一箭双雕,既能安抚自己的宠臣,又能打击卫家。
何六郎到底只有一身蛮力,很快被于海狠狠击倒在地上,他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怒目而视顾家老太:“你敢不敢到官家面前对质,还我祖母被害真相!”
顾家老太忽而嚎啕大哭,猛然跪在地上:“可谁又能还我儿性命来!”
何六郎冷笑:“你如今倒是惺惺作态,若不是顾长鸣为了他那一点儿女情长,又怎会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于海摸出一把刀子。何六郎的话太多了。
方才放火那人冷冷地看着他,朝他做的一个口型。
“杀无赦!”
于海一愣。
这人是……
他的意思是,顾家上下,都要死。
于海的目光缓缓扫过顾家老太,顾家其他的人。
顾家老太往日因为争夺执印人之位而散发出来的活力此时已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坐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老母亲。顾长鸣一死,顾家的天已经塌了。
那人才不管于海的怔愣,只管又去扯灵堂内的一切可以快速燃烧的东西。
有人脸色沉沉地挡在他面前:“高欢,住手!”
是方大侠。
那人睨了他一眼,缓缓道:“方大侠,你虽然没有家人,可你还有诸不宜。”因为没有家人,与诸不宜相依为命的方大侠,早就有了致命的弱点。
诸不宜却拉着面具人一起走过来,沉声道:“明宗已亡,收手罢!”
那人诧异地冷笑一声:“怎地,往日杀人如麻的杀手,如今竟是劝人向善了。”
他们哪里是劝人向善,不过是受了别人威胁而已。
比如他们被送来顾家之前,人家就说了,须得保证顾家安全无虞,好让顾侍郎安心剿灭喻家军。
说话间灵堂的火却是熊熊燃烧起来。
顾家老太浑浑噩噩,爬向顾长鸣的尸体:“鸣儿,鸣儿……”
顾长生清醒过来,上前去一把搂住顾家老太:“母亲,您还有孩儿啊!”二人搂住,一起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这帮土匪,竟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兀自在自家灵堂打个不停,实在是,实在是欺人太甚啊!顾长鸣此时,巴不得自己的大哥诈个尸,或者自家的侄子,啊不,侄媳也行,回来将这场面稳住啊……
方大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欢,得罪了。”说着却是朝高欢扑了过去。
诸不宜与面具人也扑了过去,四人撕打成一团。
何六郎又爬起来,要继续与于海缠斗。
方古愣愣地看着高欢,忽而也加入了四人的战斗。他虽然是出自大内,但跟了顾长鸣这么些年,一颗心早就向着顾长鸣了。老爷都已经不争不抢了,竟是还不能保全他的家人吗?
忽而有人抬了一个巨大的木桶过来,哗的一声将熊熊的火焰给浇灭了。
众人停止打斗,愣愣地看着那壮得像熊的人。
还是个老熟人。苏云落身边的毛瑟瑟。
顾长生嚎了一声:“好侄媳,你可来了!”他竟是想不到有这么一日,会如此期盼苏云落的到来。
却见那人背后,缓缓走出一位身着银白狐毛披风的年轻俏妇人。她眉毛素淡,似夏日里悄然开放的莲花。旁边搀着她的,是身穿孝衣、红着眼睛的顾盼宁。一个月内父母亲先后离去,她是个良善之人,自然是不会不来奔丧的。
年轻俏妇人叹了一声:“灵堂闹成这样,是当顾家无人了吗?”虽然她不喜欢顾长鸣,但她却是极其护短的人。顾家的人,可以内讧,但外面的人,休想欺负!
在场的人只有高欢不识得她。
四个人打他一个,高欢早就落了下风,这小妇人一来,他倒是能喘了一口气:“你是谁!”
是索命的黑罗刹,是你惹不起的人。方大侠在心中诽腹。
却是又听得有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朗声道:“怎地,这顾太傅的灵堂,竟然这般狼狈不堪。”
苏云落闻言,嘴角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倒是叫人辨不清说话的人侧重在哪一边。
大理寺卿明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朝苏云落轻轻颔首:“顾三太太。”
对了,明面上,大理寺卿明风与顾闻白是不熟的。
苏云落看向明风,在他的脸上只看到坦坦荡荡的神情。
顾闻白曾说过,汴京城里的人,似是人人都戴了几副面具。他可省得,他的好友明风,也戴着面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