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家囡囡真的不幸被卖进那脏地方,难道就是囡囡的错吗?明明是他们没有看顾好囡囡!是那些拐子的错!是那些会逛脏地方的男人的错!她的囡囡,最是无辜,难道就因为一朝不幸被拐,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吗?简直是粪水嘴里喷不出好屎!
那一次,她一战成名。孙家本就家风严谨,孙县令走马上任之后,也不管现在是个什么时局,反正只要他还是临安县县令,这县里,就不能有一例拐卖妇孺的案子!就不能有脏地方的存在!见一次,抓一次!现在那些楼子早就被逼关了。去一次只要抓到,游行三日,杖四十!罚没一半家财!谁还敢去啊?
即便如此,孙老夫人还是一日日的衰弱下去。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或许,囡囡真的已经没了?那等到了地下,能不能见到她可怜的女儿?那个死老头子,早早的下去了,也不知道给自己捎个口信,囡囡到底是下去没有也不知道,只能自己下去看看了。
这人啊,有时候就活一口气,这口气儿没了,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乱造。其实孙老夫人正经没什么大病,就是自己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啊。这么多年了,无论谁劝都没用。这不,看着宁宁,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孙县令见状也忍不住鼻头发酸,这会儿连忙将视线别到别的地方,囡囡,也是他的亲妹妹啊,手足兄妹,亲若骨肉,曾经也是抱过疼过养过的,这一丢,他这心里,能好受吗?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尽量自如的开口。
“诸位如今不必担忧,王大治以及他的同伴已经收押,行刑结束之后就会被押送到鞍山关,如无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诸位大可以安心。”
游老汉连忙道谢,众人扯了会儿闲篇,游老汉有点儿不自在的表示,自己一行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不过,他把宁宁叫了过来。说到底,游老汉就是个心软的老头,人老了,这心也就软了,见了形容枯槁的孙老夫人,听了她的故事,哪能就这么当做没事儿发生似的离开?更何况人家也帮了自己。虽说以前只是个庄稼汉,但游老汉心里门清。虽说他们这次直接抓了个人赃并获,但若是按照流程,也不会那么快判决,所以还是孙县令在其中起了大作用。
宁宁本来就对这位一直看着自己的孙老夫人很好奇,这会儿乖乖的上前,主动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手,握住孙老夫人苍老的手掌。那双冰冷干燥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孙老夫人垂下眼,看向了这个小巧可爱的,仿佛一团云朵一样柔软的,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宝贝。
宁宁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然后从中拿了块儿蜜饯出来。不是什么好材料做成的,也就是十文钱一包的那种,是之前买东西的时候,杂货铺老板塞给她甜嘴儿的。之前被油纸妥妥的包了,就那么一小把,塞到游奶奶做的小口袋里,拿出来很方便。
这会儿屋里或坐或站的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只是安静的看着宁宁翻找。当蜜饯甜甜的味道微弱的散发出来之时,孙老夫人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似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淡淡的光。那些细碎的光晕最开始集中在宁宁忙活着掏蜜饯的小手上,然后是她略带点儿肉肉的脸颊上,最后是那双清澈透明,乌黑透亮的大眼睛。
孩子的眼睛,真亮啊。
亮的就好像能一眼看到你心里去,叫你忍不住心颤。
这时候,宁宁已经举着那个小油纸包递了上去。
“这位奶奶,蜜饯很甜的,你吃吧。吃了,就不苦了。”
这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幕,宁宁那么小的年纪也说不了俺什么大道理,但在场的人却都纷纷鼻子一酸。
是啊,孙老夫人幼时丧父,中年丢女,晚年丧夫,人生已经很苦了。她是该来点儿甜,冲一冲,内心的苦痛。
这世道啊,这世道。唉,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着牙活下去了。
孙老夫人看着艰难举着蜜饯的宁宁,说实话,这蜜饯并不好,现在的孙家,平日里吃的蜜饯都时候府中专门的厨子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有时候也吃外面酒楼里最好的那种,几两银子一纸包。这种蜜饯根本不在孙家的食谱里。但,孙家也不是一开始就富裕,在孙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在囡囡还在的时候,他们也吃过这样的蜜饯。好巧不巧,囡囡就举着蜜饯这样艰难递给自己吃过。
蜜饯太甜了,她那时候并不喜欢,所以佯装不吃。囡囡可着急了,举着小胖手递到她嘴边,就是让自己吃。没法子,自己只能勉强吃一颗两颗的。现在,现在每当想起此事,孙老夫人就痛彻心扉。那时候,她为什么要拒绝呢?要是囡囡还在,蜜饯有什么不能吃的?
“啪嗒,啪嗒……”
一颗颗透明的泪珠不断落下,宁茫然抬头,就看见这位奶奶脸上不断的低落泪珠,那一颗颗的眼泪,从脸上的沟壑中滑落,一路下坠,最终掉落在了宁宁举起来的手心里。
哎呀,蜜饯也被滴上泪珠了。
宁宁有些苦恼。这还能不能吃了?但她身上没有更多的蜜饯了,就这几颗,要不要先收起来,然后再找找其他能舔甜嘴的小零食儿?
孙县令这会儿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他想起自己老母亲一向是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连忙上来打圆场。
“小姑娘,你是叫宁宁吧?来,能不能让叔叔尝尝你手上的蜜饯?”
“可是……”
宁宁看一眼面前坐着的,几乎要被眼泪淹没的孙老夫人,她本来是想让这位奶奶吃的。
“我吃。”
就在孙县令准备用更多的话来把宁宁注意力吸引走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嘶哑古怪的声音。孙县令猛然回头,直愣愣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刚刚,刚刚那是……
孙县令的身子不断颤抖,他看着这些年来活的像个泥胎佛像似的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吃。”
孙老夫人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分明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可眼泪却落得更欢了。
“我得尝尝,尝尝这蜜饯是不是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