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家家忙着提前给长辈拜年,孙家也来人了,就是孙金良那个堂侄子孙林山。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尖嘴猴腮,一米六的个头儿,精瘦的身材,偏偏一脸刻薄相,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峨眉山上的猴子跑下山来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在物华楼三楼买下了不足二十平米的卖衣裳的格子间档口,一跃成为了众星捧月的金龟婿,还真是讽刺。
孙林山果然很下血本,送的礼物显然比寻常走亲戚的要豪奢一些,四瓶西凤酒,一盒大白兔奶糖,一桶麦乳精,一件红呢子大衣。
孙家人把一家人都叫了出来,美其名曰介绍亲戚。
孙林山看向孟黎明身上刻意停留的目光,让孟黎明一下子意识到,孙金良只是答应了郭兰英不让她去当服务员,并没断了让她嫁孙林山的念头,只是战术转变了,由铁砂掌变成了太极拳。
孟黎明心里厌烦,便以给大伯孟忠臣拜年的借口出来了。
到了商店,总共花三十块钱,买了半斤茶叶、两瓶白酒,外加拜年标配的两盒点心,准备去看看孟忠臣。
现在的孟忠臣,是孟黎明唯一尚存一丝温暖的亲人了。
至于郭家那方面的亲戚,孟黎明想都不想见。
装完东西,推门想出商店,与进来的人走了个对头碰,顶牛了。
抬眼一看,二人同时一怔,随即略显尴尬。
由外进来的,是郝芹,就是郭兰英嘴里说嫁得好的、孟黎明的那个小学同学。
此时的郝芹,两只手,各拎着一大摞盒点,加在一起得有三四十盒。
孟黎明帮她卷起棉布帘子,郝芹把盒点放在了商店柜台上,与老板娘交割了数量,记好了账,这才走回到孟黎明身前,不好意思的解释:“年前年后是我家最忙的时候,我来送个货。”
孟黎明想起刚才推门瞬间,看到门外停的“倒骑驴”,上面摞成小山似的点心,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冬天的,你一个人送货?”
郝芹脸色一讪:“大过年的,爷们好不容易歇歇、上牌桌耍两把,我就偶尔来送一趟,没事儿……”
孟黎明轻“哦”了一声,二人分别日久,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
二人分别,郝芹临上三轮车,幽幽的说了一句:“孟黎明,我挺羡慕你的,能一直有书读,挺好的。”
孟黎明的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们,初中毕业后进入社会一批、进入中专一批,能进高中继续读书的,能剩下五分之一就不错了,考上大学的,更是稀少了。
相对于其他家长,孟爸爸算是很开明的,鼓励女儿上大学、有出息,弥补他没文化只能当工人的遗憾。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孟爸爸先是病倒了,动用了不少积蓄,后撒手离世,一直做家庭妇女脱离社会的郭兰英无法重返社会,选择火速闪嫁孙金良。
孟黎明的前世不太乐观,这个郝芹其实也没比她好上多少。
孟黎明前世出狱后听同学说起过郝芹,九十年代末糕点场倒闭了,丈夫把着积蓄,没多久就耍钱输光了,郝芹手里一分钱没有,白天给人做家政,晚上烧烤店穿串,既养老公又养儿子,很是辛苦。
孟黎明深叹了口气:“郝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别指望男人,趁着家里现在有钱,往自己手里多攥些、哪怕囤些金银首饰,也好过手里一无所有。”
郝芹嘀咕了声“有病”,骑上“倒骑驴”走了。
在她看来,她家手握糕点作坊,存折有上万存款,不过是客气的恭维了孟黎明两句,反过来却被孟黎明诅咒“一无所有”,大过年的,真tm晦气。
孟黎明苦笑了下,自己,怕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到孟忠臣家拜了年。
小年后,孟爱军自己又跑了趟S城,倒了不少火柴和蜡烛,赶上年前大集卖了,当了两次“倒爷”,小赚了二百多块钱。
辛红梅很是感谢孟黎明,把她这个游手好闲的儿子带上了正途,一咬牙一跺脚,给孟黎明包了五十块钱的压岁钱。
孟黎明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和孟爱军约好, 出了初八、元宵节前一起再跑一趟S城。
直到吃完晚饭,孟黎明才回到孙家,可怕的是,孙林山竟然还没有走。
见孟黎明回来了,孙林山一个劲儿的向孙金良示意。
孙金良显然喝了不少酒,脸色微熏,身体微晃的拿起红呢子半身大衣,递给郭兰英,大着舌头道:“快、快让明明试试,这件大衣,花了、花了林山小一百块钱呢!新娘子结婚都不见得舍得买!”
含沙射影,贼心不死。
孟黎明冷眼看向郭兰英:“妈,要不,我再去给我姨拜个年?”
话里意思是,再做我不乐意的事、说我不高兴的话,我可就再出家门了。
孙林山看出孟黎明心里抵触,讪然告辞走了。
在孙金良眼里,孙林山是孙氏家族里最“体面”的亲戚,有钱,大方,和他走动就是抬举他。
而且,俩儿子伤人私了的时候,半夜银行不开门,还是人家孙林山出现金帮周转的呢。
孟黎明的举动,狠狠打了孙金良的脸。
孙金良眼珠子瞪成了青蛙眼,狠盯着孟黎明,拳头攥得紧紧的。
几乎同时,孟黎明回了卧房,郭兰英拉着孙金良回了他们的卧房。
即使两个卧房的门都紧闭着,仍能听见孙金良怒骂郭兰英的吼声。
孟黎明冷哼了声,成亲四个月就开始骂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原形毕露,家暴郭兰英了。
孟黎明懒得理会,用棉花团塞了耳朵,嘴里大声的背诵语文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