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城西南冲天的火光下,守军在营帐中往来奔命,像沸鼎中的游鱼。事发仓猝,他们大多没来得及穿上铠甲,仅仅是穿着单薄的衣服,有的赤身裸体。军中无人指挥,众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们完全不清楚敌人的情况,甚至互相厮杀起来。
而与之相对,劫营的新军士兵各个都带着毡帽以示分别,整齐有序。在桓景的指挥下,他们先是放火点着了营帐,又接着向城中武库进军。一路上这支小部队既不抢占物资,也不多杀人,一切行动都为了尽快地高效完成任务。
守军慌乱了好一会儿,才在城门守军到来后安静下来,开始全力灭火。城门长官到底是值得刘预信任之人,他将剩余的集结起来,在营帐东面集合。自此人心初定。
“武库!武库不能丢。”突然军中发出了一声惊吼。
意识到武库不能有失,守军在城门长官带领下,赶忙向武库鼓噪前行,试图力挽狂澜。这个时候,他们都明白过来不是意外失火,而是有人纵火——就是那群行商搞的鬼。
虽然将军那边始终没有回音,但一城之得失终究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这些守军虽然没有妥当指挥,也算行止齐心。何况潜入的奸细只有几十人,守军几百人无论如何都能把他们赶出去。
桓景与新军士兵结阵,在武库外与想夺回武库的守军对峙。守军人数虽然多,但是街道狭小,对面又是成排的长矛,一时也冲不破新军的阵势,只能僵持着。
“刘预已经授首!这是你们将军的头颅。”见守军陷入犹豫,桓景用力将刘预和其余七裨将的头掷去对面军中。
想来这些守军知道守将已死,攻势自然会化解吧。想当年刘邦破项羽之后,唯鲁地顽强抵抗。直到刘邦拿着项羽的头遍示守军,鲁地的父老乡亲才投降。现在将刘预的头扔给守军,守军或许也会瓦解?
“为刘将军报仇,大家上啊!”守军见是将军头颅,反而愈发坚定了。
没想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桓景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并没有占据绝对优势,敌方也不是死斗,何况刘预平时还挺得军心。
那么没什么好说的,拼杀吧!
双方势同水火,但限于街市狭小,前线僵持着,只好由后方展开弓箭对射。虽然守军人多,但是新军占据武库,又是有备而来,一时竟然有些“火力优势”。
战斗正酣,一支流失击中了桓景的前胸护心镜,他稍稍一侧身,那支箭自然弹开了。幸亏自己早已在武库换上了一身铠甲,不然就得被射个透心凉。他伸手摸摸护心镜,上面留下了一个微微凹陷的小坑。
以身涉险,本来不应是大将做的事情,桓景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确实,自穿越以来,自己已经不止一次置身于死地。一旦有流失不长眼睛射中自己,那么自己这个小小基业就算是“中道崩殂”了。
但自己又不得不亲冒矢石。像一切创业公司的头目一样,桓景自原时空就知道,要做个好领导,必须成为公司最辛苦的人。
其实亲冒风险、做个拼命三郎这些事情能多大收益么?不见得,许多下属照样能做好,甚至做得比你强。但是领导在哪里,哪里的下属就能树立起信心。所以最辛苦最危险的地方,自己必须亲自顶上!
只是为何穿越之后还要这么辛苦?桓景心里不禁抱怨。但仔细想想,确实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像原时空,创业失败还可东山再起;在这个时空,失败可是要掉脑袋的。
唉,或许全取谯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吧。他仰头回望武库主楼上,此时燕燕正心无旁骛地射箭,月光照在她的云鬓上,在纷乱的鬓发下,是一张坚毅的面容。
桓景心中摇曳:就算是为了这个姑娘,也得继续努力支撑啊。
他们相处已久,但是桓景依然不知道燕燕的心意,或者说,他在逃避所有可能的感情。
如果他不是一个现代人,以燕燕表面上的低微身份,强收为妻妾,实属正常操作。如果他在原时空不是一个只熟悉业务的直男,或许也早就探查出燕燕的微妙情愫。
但作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直男,桓景虽然凭借本能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又下意识地选择回避,将心思全部埋在工作里。此次,即使他们假扮成富商和姬妾,虽然一路打打闹闹,他倒也并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
直到此刻,在月光的挑唆下,他才突然意识到,之前原来一直是在逃避。唉,或许此战之后,就是挑明一切的时候了。
正当桓景想入非非的时候,守军主将赶到前线,带着从城门处领回的守军。现在桓景要面对的是守军中唯一没有饮酒,且全副武装的部队,压力一下大起来。
此处守军虽然纪律一般,但作为王弥的先锋部队,武勇有余。最早轻装赶赴武库的守军,许多只是身着单衣,所以新军还能一度压制。现在着甲的士兵一上来,前线的斗争就趋于白热化。
这也算是对这些精选的新军一些考验,桓景心想,只是再这么考验下去,自己的阵线可要不保喽。
不过,想来桓宣应该也快到了。
见前军始终无法突破,城门长官身着重铠,亲自上阵。他的甲片在月光和火把下闪着光,一马当先,用刀拨开新军前阵如林的长矛,冲入阵中砍杀。守军士气大振,纷纷开始突破新军的长矛。
眼见一个新军士兵正要被他砍翻,桓景挥舞宝剑及时赶到,先向来犯之敌刺去,那长官见状只好隔档。倒地的新军士兵感激地看着自家坞主。
一旁的新军见状立马也加入了正义的群殴。围攻之下,城门长官纵使骁勇,也被创数处,难于招架。终于被桓景一剑刺中大腿,倒在地上,周围士兵一拥而上,讨取了他的首级。
正当守军失去主心骨的关键时候,后方传来一声致命的绝望呐喊,“城门丢了!城门丢了!”
这下,除了少数死忠依然顶在前线,守军开始出现四散而逃的迹象。桓景终于松了口气,下令身旁的新军转守为攻。
入城的四百新军在桓宣指挥下,分兵一百迅速占据城墙要地。而其余三百则随桓宣直冲武库。守军被夹在武库和桓宣之间的街道上,两面受敌,无法逃脱,士气登时崩溃。
“缴械不杀!”此言一出,守军纷纷跪地投降。
卯时,天刚刚破晓。借着熹微的晨光,新军终于清点完收获的物资。本来王弥还打算向宁平城增兵两千,所以宁平城中武备充足,桓景又是大发一笔。只是除了桓景自己带来的那些粮食,城中之前储备的粮草和财物,在城西南的大火中化为乌有。这倒是可惜之事。
望着初升的太阳,桓景虽然疲惫,心中也生出豪迈之情。虽然有所讨巧,这也是新军自建军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击的战斗,说明新军已经有攻城野战的能力了。
获得宁平城之后,项城通往陈县、苦县和谯城的道路被挡住。王弥期望在乞活军和谯郡之间嵌入一颗钉子的构想彻底破灭。
同时,因为地处陈县、苦县和谯城三地之间,作为共同的屏障,乞活军刘瑞和陈川自然会答应共同防守,这就分担了新军的防守压力。此地南面扼守沙河渡口,所以对南方项城来的王弥而言,算是易守难攻。
之后大豆收获还要农忙,同时也需要进一步统合坞堡主的势力,有太多事要做,前线现在有了屏障,后方才能放手开始做事。
在豫州的棋盘上,桓景已经落下关键一子。
不过,王弥的后手是什么呢?毕竟这是曾经纵横青徐的大盗王弥,足智多谋,手下亦有数万之众,不能不提防。
此时初升的太阳没入朝霞之中,桓景开始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