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毕陈昭之写来的帛书,桓景不禁心思杂乱,但还是强作欢颜,转身接受身旁诸位好友的庆贺。毕竟长子出生之夜,还是不要惊扰到兴头上的众人。
还是燕燕第一个看出丈夫焦虑不安的神情。抚摸着刚刚出生的桓伊,她轻展柳眉:“夫君如何忧虑?”
大概是瞒不过去了,桓景叹了一口气。见产房内多为同僚,产房外人头涌动,桓景吩咐冉良紧闭门窗,然后驱散屋外无关的人群,随后才将帛书示与产房里的诸位:
“前线的探子有报,张平和陈午突然停战。随后,张平率军从项城渡过颖水,陈午集大军于雎阳,显然是有进攻谯国的打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又惊又怒,惊的是陈午、张平突然停战,一起向东袭来;怒的是,此二人背弃了盟约,但自己却计无所出。一时产房内鸦雀无声,还是桓景自己先打破了寂静:
“诸位怎么看?”
卞壸愤愤地一锤墙壁:“陈午、张平这两人先前与我们缔结过盟约,现在却趁我们兵力不足想要偷袭,实在是无耻之尤。早该防备他们的!”
一旁桓彝则焦虑地分析:“我军现在兵力分散,确实给了他们可乘之机。驻守陈郡的部众只有一旅之数,不过两千人,还要防守阳夏、陈县二城,实在是捉襟见肘。必须立刻、迅速地将全军移至陈县,方可震慑住张平。”
桓宣则扶着几案,冷静地反驳道:“彝叔的计划只考虑了张平的军队,但是乞活军仍在北面虎视眈眈。一旦我们只顾南面的张平,陈午可以迅速从雎阳发兵,直取谯城——不要忘了,雎阳离谯城,比阳夏还要近。”
王雍容、燕燕没有说话,经过生产时的劳累,女人们都已经疲倦至极,只能静静看着这群男人们继续争论。
随着声音渐渐平息,众人皆看向桓景,指望他能拿出主意。
“我觉得,军事上的计划倒在其次,先从动机上思考吧”,桓景指出了众人焦点的偏差:“我感到奇怪的是,陈午、张平两方为何先前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却突然同时向我们发难。
“最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两方和好之后,不去休养生息,却急于向东前进,这是为什么?”
卞壸怒气冲冲地回应道:“这显然是因为他们大战之后耽误了农耕,自己军中缺粮,却想来抢掠我们的粮食。”
他的考虑不无道理:从桓景追击石勒的时候开始,张平、陈午在襄城、颍川二郡互相攻伐,已有两个月之久,治下的农事显然被耽误了许多。而同时双方在石勒撤军之后也各自接收了大量降军,粮食问题显得更加雪上加霜。
“这确实不无可能,但为何他们之前不行动呢?而为何现在却要一起行动呢?”
卞壸语塞,只能低头细细思索。
桓景心里清楚,问题的关键不是为何张平、陈午想要进犯谯地,而是为何在这个时间点这对死敌能够握手言和。能让张平、陈午停战的,必定是来自外部的未知力量,但自己对于事态的变化却一无所知。
“依我看,无论如何。他们两方仓促言和,事出突然,未必同心。”桓宣倚着墙分析道:“如果我们此时逮住一方穷追猛打,或许能够成功离间两方。倒时候再追究背后发生了什么不迟。”
现在事态紧急,或许不是追究敌人动机的时候,倒不如先挺过第一波再说:“确实,现在先搁置对敌人的猜测吧,倒不妨先看看我们知道些什么。敌人的目的,说不定在和敌人的交手之中打着打着就清楚了。”
他转头问冉良,“敌军人数几何?”
冉良不假思索地答道:
“听先前探子来报,现在张平养了有近两万人,而陈午则更加强大,光乞活军本部有三万人,还不算陈川等人的近万人偏师。”
桓景赞许地点点头:这个孩子反应敏捷,记忆力又好,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出色的副官。
“不错,我们现在是万余士兵对阵五万敌军。不过虽然他们军队数量庞大,训练却远不如我军,而且多为收降的石勒残军加上流民,军纪也成问题。何况,我们还有骑兵。
“即使在战场上硬碰硬,我们也未必落下风。”桓景努力唤起大家的士气。“最主要的是,他们两方没有统一的指挥,可以被我们各个击破。”
桓景欣喜地看见,部下的表情中,惊讶的成分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神情。毕竟在驱逐石勒之后,大家都盼望过一小段太平日子,但豫州的另外两个军阀,竟然选择打破这一局面,那么他们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至少自己一番话,终于没让部下被敌军的数量吓到。但桓景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在不清楚对方战争意图的情况下,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开战,我赞成先将一方打疼”,他继续说着:“不过,还是先确定进军方向吧。等到了前线,或许还有谈判的可能。”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张平的兵力较弱,又是率先入境。所以桓景应当先去坐镇陈县,至少遏制住张平的企图,然后再看下一步的情况。
至于陈午一方,有砀山作为阻隔,加上陈川李头未必想和自己开战,所以备战的步伐倒是可以缓一缓
意见已定,桓景不安地望了望燕燕,这是他们长子出生的夜晚,他却在犹豫是否趁着夜色去往前线。
“不必看着我了”,燕燕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决绝地扬了扬手,示意他离开:“现在兵荒马乱,大丈夫自有功业在身,你去前线吧,能和你一起度过两个月,我已经很知足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已经比大禹的妻子幸福许多了。”
桓景的感性不忍割舍,但理性却在催促自己上路,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是来回踱着步。
见桓景欲言又止,她继续说:“放心,我们妻儿自有你母亲照顾。待我身体恢复,一定会来前线看你。”
桓景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再在谯城待下去了。他向桓彝和卞壸嘱咐了谯城的守备事宜,就不再回顾,和桓宣一起连夜登上了由涡水前往阳夏的船队。
此夜,月色之下,谯城外驻扎的荣誉营和第一旅也接到消息,要求连夜收拾行囊,准备第二天立刻向北。火把在营帐中不停地往来穿梭,如萤火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