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六年,九月,琅琊王司马睿表祖逖为豫州刺史,都督豫、兖、司三州诸军事率所部由京口出发北伐。桓景为豫州司马,领谯国内史,郗鉴为兖州刺史,皆受祖逖节制。
北伐军众从京口北岸瓜洲渡出发,一路北上至寿春暂歇,期间不过旬月,江淮之间难民投奔者竟有数万之众。自并州至青州,汉国地界,以北伐旗号起事者不计其数。
十月初,消息传到长安,长安行台群臣震惊——东南一隅的琅琊王竟然敢和行台分庭抗礼,在中原一带私相授官,还擅自打出北伐的旗号。尤其是拥戴秦王司马邺至长安的冠军将军阎鼎,本来以奇货可居的心态供养着司马邺,希望待被挟持在平阳的皇帝司马炽一死,就立刻扶秦王上位。
现在看来是等不及了,必须尽早也打出相应的旗号,若被琅琊王抢过北伐的旗帜,那么琅琊王就会成为正统,自己就会成为叛逆!
但阎鼎害怕贾疋等人反对,于是以秦王的名义,召回在前线领兵、正在追击汉国将领彭天护的贾疋,但这一任命反而引起了蝴蝶效应,救了贾疋。毕竟在原时空,正是在此次追击中,贾疋意外坠马,被彭天护俘杀。
待贾疋离开军队一回到长安,阎鼎就立马与屯居于外的南阳王司马保联结,共同拥立秦王司马邺为皇太子,建社稷宗庙。阎鼎自己担任太子詹事,总摄百揆,假节钺,执掌朝政。贾疋、梁综等人虽然不满阎鼎跋扈,秦王成为皇太子后,自己也能相应升官,所以也就没有激烈反对的理由。
随后,在阎鼎的倡议下,长安行台亦号称发兵东征平阳,实则只是由贾疋率领所部兵众重回前线。皇太子广发檄文,谕告天下,称琅琊王率精兵二十万、南阳王率精兵二十万,雍州刺史贾疋、凉州刺史张轨、并州刺史刘琨、幽州刺史王浚各率军十万,共计大军八十万共击平阳;誓要恢复京师,扫清胡虏,荡平平阳。
檄文传到两王及诸刺史处,毫不例外地遭到了各实力派的嘲笑——毕竟手谕里面动不动就是十万,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呢?其中尤以王浚的讥讽最为泼辣:“皇太子黄口小儿,恐怕是只认识十和二十这两个数字吧。”
不过对于一般百姓而言,这就大不一样了。毕竟一般人连字都不认识,自然不知道诸侯实力如何,只知道皇太子是个大官。所以在百姓眼中,琅琊王此次北伐,看上去倒像是受了皇太子命令的正式行动了。长安行台总算渡过了正统性的危机。
十月十日,平阳,汉国皇宫内,初雪方霁,阳光照得庭院中的积雪晶莹剔透,而汉国百官则在庭院中宴会。百官皆着汉时服饰,只是官阶越下,下等匈奴人和杂胡越多。不比屠各本部的匈奴人和晋人投降的高官,这些下级官员虽着汉服,却完全不讲汉家礼仪,只是拿着锦绣制成的袍子擤鼻涕。
主座之上,一人四十岁出头,身着黑色的冕服,满面怒容,他一只粗大的手紧紧地抓着坐榻,另一只手则挽着身旁的美人。那美人正将酒杯递到他嘴旁,他却无心饮酒。
此人正是“大汉皇帝”刘聪,此时的他正为部下不识礼数而大伤脑筋。自己可是自命汉室正统,但手下却没有一点敬畏,依然拿自己当大单于看待,将来可怎么约束。举目四近,只有一个叫陈元达的怪人,虽然出身算是匈奴后部,但却比晋人还识礼数;可凡事过犹不及,这书呆子却比那帮杂胡还令人心烦,连一点小破事也常常要劝谏自己。
终究还是那些投降的晋人真是让人欢心,不但对礼数明了得一清二楚,还知道曲解礼数,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办事。
怎样让匈奴人,还有剩下那些胆敢抵抗天威的晋人也来做自己的奴才呢?刘聪无心眼前的筵席,只是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
庭院之外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戴毡帽的青年骑兵下马步入庭院之中,无视身旁群臣,径直向刘聪座下,随后单膝跪地:
“喜报!喜报!”
“何事?”刘聪眼睛也不抬,努力做出一副天威不可测的样子。
“征东大将军石勒有报”,那骑兵抱拳:“东路大军绕过刘演驻守的邺城,成功袭取襄国城,在河北扎下了脚跟。”
在平阳的“大汉朝廷”看来,石勒虽然擅杀王弥,却还是汉国的征东将军,现在石勒袭取襄国,无论如何都是好消息。
“很好!”刘聪赞许道:“只要石勒这泥鳅在河北,刘琨、王浚两个奸贼就动弹不得了。”
“皇上神威莫测!”
“晋祚将亡,我大汉又要中兴了!”
筵席之上,投降的晋臣一阵阿谀奉承之声,令刘聪好不快意:这大汉皇帝,到底还是比大单于当得舒服。
他一瞟那传令的骑兵,却发现他还是面露紧张的神色,不禁有些奇怪:
“面对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你还紧张什么呢?”
“因为,还有一个坏消息。”那骑兵颤抖着说。
原来刘聪喜怒无常,尤其喜欢好消息,憎恶坏消息。每当坏消息传来之时,如果刘聪心情好也罢;如果他心情糟糕,往往轻则罚俸,重则鞭打。传令官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往往先报喜,再报忧。
所幸今日刘聪还算高兴,所以只是轻轻一问:“还有什么坏消息呢?”
“我……我来平阳的路上,听闻长安的司马邺刚刚自称皇太子,要率八十万大军进犯,我大汉只有四郡之地,恐怕又要遭遇倾覆之祸啊!”
骑兵越说头越低,正准备承接刘聪的雷霆之怒。不料刘聪思索片刻,却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挥鞭指向骑兵:“你真是孤陋寡闻啊!”
原来刘聪前几日早就收到消息,说江东琅琊王发兵北伐,主帅是祖逖、桓景二人。虽然不知道这个桓景是什么人物,但刘聪年轻时在洛阳也曾听闻祖逖和刘琨是齐名的人物。
光是一个刘琨就让他心神不宁,再来个祖逖又如何得了?于是这几日,他一直没有睡好,连宠后刘娥的眉毛,也没有先前好看了。
现在听见新的情报,他精神一振,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长安小朝廷搞的障眼法!如果真有八十万大军,这些人早干嘛去了?而琅琊王北伐的消息估计也是骗人的,那桓景应该也是个假冒的名字,也难怪自己不认识。
“司马邺这孺子岂有八十万大军?怕是其左右教他的吧。”刘聪继续横眉挥手道:“待我军拿下长安,看他还敢如此嚣张否?”
他将怀中的美人推开,指了指坐在末席的会稽郡公,也是前大晋皇帝司马炽:“会稽公,你真是教侄无方啊。”
“天子声威过重,不是司马邺那种徳薄之辈可以承受的”,司马炽早已一身冷汗:“鄙人愿效犬马之劳,为天子写信去长安,必教那逆侄拱手来降!”
“不必了!”刘聪早就厌恶司马炽的这种严肃恭顺的态度,总想找点乐子:“会稽郡公若真愿做些事情,不妨换上青衣,为朕倒杯酒。
“你传出去”,刘聪拍拍尚跪在地上的传令官:“他们所谓大晋皇帝尚且要为朕着青衣倒酒,区区皇太子、刺史也敢反抗?他们所尊的头头尚对朕百依百顺,谁是正统、谁是逆贼,应该不言而喻了。”
着青衣倒酒,这是奴隶才做的事情!
先前刘聪虽然残暴,但为了拉拢晋人,还对司马炽礼遇有加,现在连基本的礼数也不装了。晋朝旧臣不禁面面相觑。
祖逖和桓景在长江中流用船桨泛起了一朵水花,却不光促使司马邺进位皇太子,还在万里之外的平阳掀起了一场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