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邓岳的指挥之下,颍水上的舟师并不靠岸,只是不断发射弓矢,岸上的敌军白白挨着战船的射,却摸不到战船的边。但要远离岸边,又会遭到来自新军营垒床弩的当头一棒。
张平的本意是从河岸和新军营垒之中的薄弱处穿过去,可没想到新军在河岸和营垒都准备充足,所以到头来反而要挨两头打。
“不要退,贼军数量远小于我军,快结阵整队!”谢浮站在队伍后方,手舞足蹈地大喊。此役张平不敢亲率队伍,只得将军队交由他这倒霉鬼来指挥。
可连他的亲兵也已经开始两股战战,更遑论其他刚刚征召来不久的壮丁。河面上舟楫已经化身死神,不断倾吐着箭矢,而田野则被桓景树满了火把,看不出来来哪里才是新军的所在,平原之上仿佛有无数军队。
加上此时正是夜晚,兵将不能相顾,恐慌情绪在张平军不断蔓延。终于随着几声绝望的哭号,张平军队的士卒士气崩溃,也不管长官的呵斥,纷纷掉头冲向自己营垒。
谢浮站在队伍最后,一连斩杀几个逃兵,也遏制不住奔逃的势头,只得顺着队伍向后跑,一边跑一边暗骂:“直娘的张刺史,说了桓景早有防备,就是不听。看来之后我们都要做俘虏了。”
在河面与营垒间的箭矢夹击之下,在敌军还未及冲击到新军阵前,就在夜色中溃散了。桓景只见夜幕之中,黑影互相践踏,哭号之声遍及原野。
“继续射击!”
在数轮射击之后,敌军已经溃不成军。新军诸将正待要追入张平营垒,正在这时,桓景却命冉良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不要追了,放他们自己入营垒。”
众将士不解纷纷请战:
“敌人士气已经瓦解,应当趁势夺下营垒,活捉张平!”
“司马,战场之上,伤亡本来就是应当的,不要吝惜弟兄们而失了战机!”
桓景见手下将士纷纷请战,心中相当欣喜:这群曾经的新兵已经可以和自己同生共死了。但越是这样,就越不愿让这些忠勇的将士承担无谓的伤亡。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不战而胜的计划:
“诸君放心,五日之内,要么张平自己反绑双手出降,要么营垒中有人会将张平人头送上。”
新军将士互相对视着,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都不敢乱说话。毕竟先前桓景做事都有理可循,这一次也必然有他的考虑。军令如山,既然桓司马说不要进攻,那么就不应当违背军令。
第二天拂晓,太阳照耀之下,平原上满是插满箭矢的尸体和正在号哭的伤员。新军士兵来到战场打扫,往来搬运尸体和伤员,清点两方伤亡人数。张平军队龟缩在营垒之内,不敢出击。
清点不久就结束了,新军因为并未出营垒,所以只有十五人被流矢所伤,其中两人伤势较重。而张平军则留下了两百多具尸体,但更多是带箭的伤员。
王仲坚手持一条竹简而来,上面简略地记录了战场的打扫情况。
“桓司马,敌军俘虏共计六百七十一人。其中大部带伤,请问当如何处置?”
桓景一转眼珠:俘虏和伤员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起来。
“先好吃好喝地养着,伤员简单处理一下。”
“不需要审判一番么?”
按照新军先前和石勒交战的惯例,一般对于俘虏,都会先进行一番审判。有罪大恶极者斩首,有奸淫抢掠者则押往砀山去作苦工。王仲坚显然是认为,这些俘虏也需要按照先前的流程好好审判一番。
“不必了,他们也是被张平强征而来,并非出自本心。”桓景望向河面,淡淡地说:“除去俘虏的武器。将伤员放回去。”
王仲坚瞪大了眼睛:“桓司马,这可万万使不得呀。敌军俘虏不经审判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放回去,难道不怕被他们看穿了虚实?何况,您不是说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么?”
桓景轻声咳嗽一声,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不过之所以将俘虏放归,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张平军粮少而人多。现在将俘虏放归,张平不仅要喂饱这些人,还要操心医治。但我们反而得了个仁慈的名头,岂不美哉?”
王仲坚应诺而去,桓景望着他的背影,正瞟到他微微摇摇头,叹了口气。
将士们不理解这样的命令是自然的,桓景心想。俘虏确实应该放归,不过倒不是因为和王仲坚说的那样,为了一个仁慈的名声。
张平本来就不信任这些强征来的士卒,现在放回去,势必会让这些俘虏和营中的士兵相互猜忌,甚至大打出手。那么只要等待几天后的好消息一到,敌军势必自然瓦解。
只是这种腹黑的考虑,就不要让将士们知道了。
战场的寂静持续了五天。五天以来,张平营垒中偶有小股军士试图突围,但都被新军营垒和船队的弓箭逼退。桓景天天拿着千里镜观察着张平营垒中的动静,只发现敌军的布置越来越频繁,似乎主帅已经颇不耐烦。
但新军将士们也憋得厉害,他们一再请战,但桓景总是推说不是时候——他在等一个消息。
十月三十,陈县县城外,新军已经围了张平六日。此日大雾,似乎和过往的五日没有什么不同。
像往常一样,桓景在清晨独自骑着马溜达,来到营垒南面眺望。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好消息,那么大概就是在这两天了。
雾气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桓景抬头远望,隐隐见到一队骑兵。骑兵渐渐接近,领头的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光头大汉。他一望见桓景,就勒马不前,回头向身后的骑兵大喊:
“桓司马!是桓司马!”
身后的骑兵在马上吹着口哨应答,雾中是一片欢声笑语。桓景策马缓缓向前,微笑着说:
“董昭兄弟,等你们的好消息已经几天了!祖公进展如何?”
大汉仰天拍手大笑,胯下战马不安分地高高昂起前腿,震得露水从铠甲上抖落下来:
“桓司马,祖公已经率骑兵拿下了上蔡城,汝南各地坞堡主,听说张平被困在陈县,又见燕赵之士悍勇无比,无不望风而降。”
“此番可有信物带来?”
桓景刚说完话,心中便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既然是祖逖行事,必然周全无比。
“祖公早有考虑了”,董昭在怀中摸索着,翻出一方小巧的印章:“上蔡城中,张平那家伙的印绶还没有随军带走,都被我们收入囊中!桓司马您拿着这印绶去,张平那厮必然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