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固一行人还在漫天石灰粉中乱砍,桓景早早跑了出来,接着新军士兵从四面将渔网和铁链扔上去。这些剑士纵有一身武艺,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又被束缚住手脚,只得乖乖就擒。
此番也算是出乎桓景意料:赵固非但打死不入营门,还打算反戈一击。幸亏得他早就准备了替代方案:他还记得旧时空拿石灰迷人眼睛的防身术,石灰算是砀山大理石矿产的副产品,在谯城囤积了许多。
赵固等人被扒去了盔甲,捆住手脚。一开始赵固还死命挣扎,抵死不从,但祖逖和桓景反正也不再打算审问赵固,就直接把他送上他自己军队的营帐前,来威吓他的旧部。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贼!我堂堂徐州刺史,汉国晋国都认,怎么会轻易向你们投降?”赵固嘴硬,还是扭头向桓景大骂。
桓景也不答话,只是拿来一条手巾就塞进赵固喉咙。
看着赵固被手巾塞嘴还在呜噜呜噜地想要大骂,他心中不禁暗笑:这人也是无耻到有趣,居然拿自己在汉晋两方都投靠过来作为自己的资历。
他用刀轻轻顶着赵固的后背,悄悄地说:“没关系,接下来不用你说话。”
或许是感受到了刀尖的凉意,赵固噤了声,只是不断打着抖。
这个时候,随着一声镲响,之后是一阵鼓角声,祖逖骑马缓步来到敌军营帐前。营帐中,先锋牛进本来正紧锣密鼓地集合军队,准备发起策应赵固的进攻。现在只见祖逖和桓景大军前来,情知主帅情况不妙,只好阖门不开。
“徐州来的军队听着!我们不愿害你们性命,只是你家刺史首鼠两端在先,又无故犯我疆界,所以才迎头反击。现在你们已经断粮,赵固又被我方俘获,再无谓坚持下去早晚全军覆灭,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早日投降吧。”
祖逖一番话之后,赵固军营门吱呀一声开了,士卒鱼贯走出,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这些军士断粮三日,只是靠着赵固在军中的威望勉强维持,现在首领被俘,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于是皆尽投降了。祖逖接着颁布了几条命令。
“原徐州刺史赵固,本青州贼寇,反复无常。虽得牧徐州于一时,于内残害士人百姓,于外攻伐晋室同僚。祖逖不才,请以都督三州诸军事之名,除其印绶!”
“彼军无辜者皆可卸甲为民,自择去留!”
“彼军军多,请每次以百人出降,我方好除去尔等甲衣。”
赵固在桓景身旁呜呜地叫嚷,气得目眦尽裂,但也无济于事。这时桓景撤下刀尖,扯掉了他嘴巴上的手巾,嘲讽地说: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怎么骂都无所谓,反正你自家军队都降了。”
“你们使阴谋诡计才擒获我的,如果让本大人在平原上与尔等决战,必能一举而破之。现在你要杀就杀,吾本青州英雄豪杰,何惜一头?”
见赵固还在嘴硬,桓景歪着嘴摇摇头:刚刚你面对刀尖发抖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你们在谈判的时候打算暗算本人在先,怎么成了我们使阴谋诡计?赵使君,把戏不可久玩,先前你就这样暗害过裴盾一次,真的以为我们还会上当么?”
赵固抬起头,正要回骂,突然好像看见东面有什么东西,吓得闭上了嘴巴。桓景回头一看,只见东面天边烟尘滚滚,仿佛有一支军队在朝他们前进。这支军队人数看起来不多,却杀气腾腾。
桓景感到后背的毛孔发紧:好不容易才降伏一支劲旅,现在怎么又来一支军队。他撇下赵固,翻身上马,在阵前来回大呼。
“各旅听着!全员警戒!”
听闻命令,新军停止了对徐州降军的接收。不过一个时辰,众军士就排成了整齐的矛阵。而远方的军队,其纪律也不下于新军,戈矛在天边行进,真是“其徐如林”。桓景见状不禁肃然起敬,真想看看这支军队的头领是什么人。
不多时,一员年轻的骑将从对方阵中骑马而出,身后数骑相随。此人身长八尺,阔面重颐,手挽一条长枪,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年岁仿佛与桓景相近而稍长,看起来就是对方的头领了。
来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桓景心中平静下来,拍马向前,向对方开始喊话: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此地?”
那骑将轻挽辔头,马首也随之高高昂起:“我乃青州人苏峻,追袭伪徐州刺史赵固至此!不想祖公与足下已经擒获了那贼厮!”
原来此人便是苏峻!桓景早就通过书信知道此人,今日一见方见识到英雄气象。难怪在旧时空这家伙仅仅凭借万人起兵,就攻占了建康,搅得整个东晋天翻地覆。不过此时看来,苏峻倒正年轻,似乎还是一个忠臣。
“既是足下是青州人,为何要与赵固为敌,又为何追到我豫州来?”桓景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现在苏峻本人亲自在场,他倒要好好问一问
“说来话长。当初石勒、王弥肆虐河北时,我就在青州掖县老家结坞自守。后来被青州刺史曹嶷所猜忌,所以才带着部曲南下。经过徐州之时,听说赵固为祸此地,又进犯临近州郡,一时气愤不过,就应蔡豹的邀请,带着自己的部曲前来讨伐赵固。只是没想到祖公和桓司马果然当世英雄,竟然仅仅数日就擒获了赵贼!”
没想到这个日后的叛贼现在竟然是个急公好义之人。祖逖捋着胡子,欣赏地点头,而桓景也大生好感。双方攀谈一阵,互相订下盟约。约定将来徐州如果再遭遇进攻,豫州方面必然提供支援。而作为交换,徐州方面尊祖逖为盟主,响应北伐的一切需求。
另外,以都督三州诸军事的名义,祖逖约定上表蔡豹为徐州刺史,苏峻为徐州司马,都接受祖逖节制。
“足下远道而来,也不好空手而归,需要什么粮草细软的么?”一番商讨之后,桓景突然想到让对方白来一趟也不好。
“不必了”,苏峻慨然说道:“无功不受禄。赵固全军都是贵军击败,我军又有什么好要求的呢?只是赵固军中多为徐州百姓,请让我们带回徐州吧!”
祖逖、桓景相视一笑。他们先前正担心这些降军无处可去,要是生出祸端倒在其次,关键是现在隆冬之时,豫州又要北伐,所以粮草已经快撑不住了,这种情况下,再接收赵固的这些人简直是雪上加霜。
现在倒好,有苏峻做接盘侠,拿下了这些人马。桓景想,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那行,请务必好生对待这些俘虏!”
当晚,一番简单到简陋的宴会之后,祖逖、桓景告别苏峻,新军连夜回师向西,前往荥阳,援助在抵抗汉国前线的李矩。
凛冽的寒风中,望着天边的新月,桓景心中喜悦:居然遇上了苏峻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之后北伐又多了一个得力的伙伴。
而此时,十里之外,夜幕之下,苏峻也在向东前进。和先前面对祖逖、桓景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的苏峻脸上全然只剩下杀气,似乎这幅面孔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苏……司马”,一个传令官悄悄地问苏峻:“这些俘虏要怎么处置呢?”
“自赵固以下,官阶大于百夫长者,都已经不能用了,全部处斩,一个不留!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就给我军作苦力来赎罪吧。”
传令官面有难色:“不是先前司马还对桓司马承诺过,要好生对待俘虏么?”
“桓司马是忠臣,对他自然要和善相待,撒一些善意的谎言也无关紧要;但对待叛贼,还有什么优待一说?”
传令官不置可否:“那么……”
“那么就只有一个字,”苏峻将手向下猛地一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