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陶侃的大军出现在江陵城北,在城下鼓噪。第五猗见状赶紧命手下军士向北集合,只留老弱军士在城南临江处守御。见到陶侃一方只是叫骂,并无攻城之意,他才舒一口气,手持羽扇,也向部下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他早就听杜曾说,陶侃过于谨慎,所以现在带着全军龟缩在城中。没有十足的把握,陶侃是不敢攻城的,而江陵城中虽然守军士气低落,但凭借城防和城中粮草,他能守到天荒地老。而在那之前,杜曾估计早就带着援军赶到了。
“第五刺史!不好了!南面!南面!”
他心一惊,把羽扇掉在了地上。
他不再需要传令兵的解释了,此时江上鼓声大作,宛若雷霆一般——陶侃集兵与城北,只是在吸引大的注意罢了。
而此时南面临江的城墙上,守军只见江面上舰船大集,不禁两腿栗栗。随着号角声响起,无论大舸小舟,都一齐朝城头射箭,守军被射得躲在城垛之下,不敢冒头。
不过须臾,第一波箭雨停住了,守军这才探出头来,以为晋军水师弓矢已尽,正纷纷起身准备拈弓搭箭,突然江上又是一阵箭雨!
原来陶侃依毛宝的建议,将战船分作两拨,轮流向城头放箭。城头多是老弱,被劈头射了几轮之后,皆尽士气崩溃,胆小的早就向城下逃去,而其余的则躲在城垛后面,再也不敢出来了。
几轮箭雨之后,毛宝与精选的三百士兵乘快船抵近城墙,将带钩的绳索甩上墙头,不过几步就攀上了墙头。见江上没有射击,又有胆大的守军从城垛背后冲出,迎接他的,是晋军先锋的刀刃。
城头上的厮杀开始了,虽然攻方为了轻便,大多只有皮甲,持短刃。而江陵城中却武库齐备,守军皆披重甲。但守军皆是老弱,即使在城头挥砍也不及晋军这些壮士敏捷,于是就落了下风。
但决定性的进攻,还是由毛宝发起,自披一领胸铠冲在最前,手执铁鞭,朝南门城楼一路左右挥舞,如入无人之境。几个胆敢起身还击的守军,直接被连盔带甲将头颅打碎,然后就被紧随其后的晋军士兵扔下了城墙。
留在城墙上守军本来只有保命的意思,现在见到他这样不要命地冲锋,皆尽胆寒,与晋军稍一接触,就赶紧转身逃跑。在城墙朝下的楼梯上,逃亡的守军自相践踏,尸体几乎要堵塞住道路了。
毛宝杀近城楼处时,终于遇到了坚决的抵抗。此处驻守的是杜曾的老兵,而第五猗从城北调来的军士也已经到达此处。两军相争异常激烈。酣战之下,毛宝的铁鞭都被打弯了,他只是哼了一声,就从背后抽出了备用的铁椎。
铁椎虽然力度大,但挥舞却不那么便捷。毛宝只能勉强扛住阵线,但已经不能再前进一步。
“头领稍歇。”
毛宝一身是罪,在陶侃军中不过白身,所以下属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得暂时称他为头领。
“不必了,敌军只差一口气了”,他坚持不退:“现在第五猗见我军在城南站住脚跟,军心已经动摇。陶公大军在北,若是陶公即刻攻城,江陵必克。”
毛宝猜得没错,在第五猗下达救援城南的命令之后,陶侃见城头旌旗摇动,知道敌军在城北防御已弱,直接发起正面进攻。荆州的新兵伴着鼓声冲向北门城头。
荀灌也挥着剑向前冲,才跨出半步,只觉背后一钩,原来是陶侃揽住了她。
“本朝以孝立国,我为父征战,为何拦着我?”
“那是因为你还年少”,陶侃劝解说:“何况身为大将者,非紧急情况不可亲冒锋矢。放心,此战是我们稳赢。”
见这番大道理暂时把荀灌唬住了,陶侃深深吸了一口气。毕竟荀灌是荀崧独女,万一要有个闪失,到时可没法和荀崧交代了。
城北守军无心再抵抗了,在晋军发起进攻的那一刻,第五猗就知道事不可为,赶紧缒城而出,下城之后不过才跑了五六十步,就被城外巡逻的晋军捉住了。
而城内守军群龙无手,再行抵抗已经毫无意义,于是死的死,降的降,不到一个时辰,毛宝从城南一路向北追杀,终于在江陵府衙之中,见到了在此等候多时的陶侃。说来也讽刺,夏口出发的一帮晋军新兵蛋子成功占领了这座坚城,带领他们的,却是两个布衣。
“若非毛生,恐怕这江陵还要再守上一整月!”陶侃也算是老于官场了,一开口就是一番恭维:“到时候我会上表,让你先做一裨将。”
“我不过是一介匹夫之勇罢了。哪像陶公您方是将才。”毛宝还不习惯这番恭维,也老老实实恭维了回去。
“另外,陶公,我方才在城南塔楼上找到了这个”,他手中高高举起一封书信,“根据城南俘虏所言,这是从南阳传来,并在江陵截获的。南门守将不敢影响军心,所以私拆了信件,却不敢上交给第五猗。”
“南阳?”陶侃目光一亮:“杜曾能做出什么行动,才会影响到第五猗的军心?难道说,他不会来救援江陵了么?”
“比这更妙,这封信根本不是杜曾寄来的,而是司州的桓景寄来的!就是从前在谯城当司马的那个桓景。”
对于桓景这个名字,毛宝分外熟悉。他在龙亢之战中就认识桓景了,当时桓景想让他留在谯国,他非要去投奔王敦,后来命运弄人,蹉跎至今日。要是当初真留在桓景那里就好了。
荀灌闻言与陶侃对视一眼,荀灌的欣喜已经溢于言表。当初荀灌南下,就是从桓景处出发的。没想到才十几天工夫,他就解了宛城之围,救出了父亲。
想到那时在洛阳,桓景力排众议,选择救援南阳的身姿,荀灌不禁心中一漾。她不过十三岁而已,除了荀家的男男女女,并没有什么接触过什么外人,所以并不知道这种如热如痒的感情是什么,只觉得自己简直要站立不住。
而陶侃自己心中也是激动得很,毕竟若是此时两军并进,杜曾的末日就不远了。荆州动乱已经数年,此时终于有安定的机会了。但他是主将,不能喜形于色,所以只能故作矜持。
“信里说了什么?”
“信中说,司州军马已经解救宛城,杜曾主力向襄阳方向逃窜。城中守将荀崧尚安,望荀家长女勿复挂念……”
同样的书信还有许多封,都是在陶侃抵达江陵的一两日寄来的。书信是用与陶侃交代战情的口吻写的看来桓景对于他们能够攻克江陵,早有预料。
陶侃思量片刻,突然做出了决定:
“全军不必固守江陵了,在处理俘虏之后,留一千人守城,其余随我向襄阳进发!”
自己在江陵的行动,使得桓景能在相近的兵力之下,一举将杜曾逼出南阳。而桓景与杜曾的争斗,又反过来是的杜曾不敢派援军支援江陵,而是掉头朝向襄阳。
陶侃心中的计划渐渐清洗下来:如果南方一统,襄阳可谓是天下之腰。可是襄阳现在是孤城一座,南北两处夹击,犹如瓮中捉鳖。自己必须与桓景同步共进,才能一举灭掉杜曾的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