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心想,若要将盟友牢牢绑在自己一方,就得把事情说得严重一些:
“目前就斥候的描述来看,刘曜尚在平阳围城。刘曜先前精锐尽出,又合编了三万河东军,估计兵力有六七万,而且都是精锐。如果攻克了平阳,那么再招纳附近屠各部部民,或许可以召集十万大军来进攻关中。”
陈安铁青着脸,神色愀然;本来一脸慷慨激昂的姚弋仲表情立刻严肃了下来,而蒲洪脸色一直不变。
陈安手下的将士,包括陈安自己,都并没有读过什么书。然而去年在武功被刘曜本部大败,让他们也明白刘曜的实力。加上刘曜先前为了震慑各方势力,在关中一直吹嘘汉国在平阳还有相当强大的后援。
所以桓景这番故作夸大之辞,还真让这些莽夫信了。
“桓……桓使君,你们司州军,当真只有三万?”姚弋仲结结巴巴地问,一面扳着手指头:“实实不相瞒,我军没有十余万人,也就来了万余人,两相一加也就四五万人。再者,刘曜的兵,真有那么多?”
“就哪怕我们这三万人,还是算上了长安城中投诚的守军。而刘曜老家被偷,若我是刘曜,肯定发动屠各部全族青壮倾巢而来,那么十万亦非虚数。”
“可我们横直就这么几个人,真能挡住刘曜?”陈安也焦虑地问:“足下兵力不多,为何敢于袭取长安呢?”
桓景深吸一口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匈奴人难得内乱一次,待到刘曜平定各方势力,那么刘曜坐拥关中、平阳,待到扫清陇上的贵部,震慑住陇西的张刺史,那么接下来就会全力进攻司州,到时候司州肯定不堪一击。这次刘曜出兵平阳,是刘曜唯一的破绽,所以必须先发制人,哪怕会在刘曜的反扑下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冒险了,足下为何一定要和刘曜死磕呢?”陈安见桓景如此悲观,不禁发问。
“因为不才这个司州刺史不是自立的,乃天子亲封,所以只能和司州共存亡。诸君没有这种束缚,待到陇上覆灭之后,亦可以自取爵位,求刘曜宽恕,到时候刘曜或许会在诸部安置傀儡,诸君作为败军之将,罪不至死,或许还能还能混个一官半职之类的。”
他着重了“陇上覆灭”四个字,再观察了一眼对面众将的表情,发现除了蒲洪脸色不变之外,这些将士之前脸上的畏惧都一扫而为激奋。
“先前妾委身刘曜,所以刘曜的计策,妾颇有所闻。”桓景身后,羊献容适时地加了几句:
“去年武功之战后,就听他说已经拟好了安抚氐羌的方法,说是既然氐羌各部势力蛮勇,又反复无常,那么就从部族中的年轻人中择一二亲善者,把各部族首领的爵位夺了,封给新人。接着就可以坐看氐羌内乱,谁要敢不服从自己新任命的公侯,就以帮助氐羌新主的名义,挑动氐羌内战,杀一批人,如是一直杀到氐羌各部全部恭顺为止。
“先前他不过是碍于蝗灾,所以才没有向陇上进军,这些计划也没有来得及实施罢了。”
桓景向羊献容点一点头,回身摊手道:“所以诸君可知,若是恭顺,刘曜倒是还不会杀人。但司州不同,只能死战而已。请诸君再三思量。”
这些陇上各族将帅,大多有着各种花样繁多的自封官爵,虽然这些名头都是虚的,但称呼久了,还是会产生一定的归属感。现在让这些“将军”、“公侯”,去做刘曜所立部落傀儡的部下,简直是做了奴才的奴才。
“你不要欺人太甚,把我羌人看扁了!你要与刘曜死战,我便陪你一起死!”姚弋仲眉毛倒竖,起立手指桓景大呼:“老子就是羌人的扶风公,那个刘曜敢另派人来做扶风公,先问过我的大斧再说!”
各氐羌大小首领也应和道:
“对啊!他那个屠各蛮子怎么敢如此号令我部!”
“当年马超爷爷、马隆爷爷那种人,才能让我羌人服气。就刘曜那种蠢货,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
席间一片鼎沸,谩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桓景也故作激奋状,心里暗喜,待众议平息下去,正准备宣布就此歃血为盟,联合出兵,突然对面冷不丁地传来一声质疑:
“不对,诸位把刘曜想简单了。”许久不出声,面色也不变的蒲洪终于说话了:“刘曜远在河东,而桓使君在司州的兵力空虚。若我是刘曜,待平阳攻克后,必定会就近全力进攻司州,直指洛阳,为何使君却说刘曜会进攻关中呢?”
“略阳公果然高见,敢问先前可曾读过兵书。”
“家父以我氐人有勇无谋,重武轻文,故幼时让晋人寒士给在下为师,所学无非《孙子》《六韬》之类,亦止览大略而已。”
桓景心中暗想,难怪此人与其他氐羌部族首领的表现完全不同,原来是个读过书的。
“足下既然读过兵书,必知孙子有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我军兵入长安,此所谓攻其虚者。孙子又云:‘攻其所必救’,今入长安,刘曜妻儿已为我军所虏,且其军中眷属亦多在长安。此所谓必救者也。
“司州虽然空虚,但他军中必救者皆在关中。即使刘曜看出来司州空虚,他的军队也不会愿意丢下亲眷,像流寇一样南下的。”
蒲洪点头,表示同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桓景以笑意回报,知道他是被说服了,但与其他头脑简单的家伙不同,今后此人或许难以对付。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次蒲洪站在自己这一边,也是为胜利的天平增添了一记砝码。
“来,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为两军联合饮酒!”陈安见两方达成了一致,举起酒杯。
“为天子及关中百姓饮酒!”桓景也举起酒杯。
“万岁!”其余众人皆大呼。
接着,歃血为盟之后,羌人奏笛,氐人跳舞,两军欢宴一番不提。
当夜,两军便一同向长安进发,如是三日之后,抵达长安,正好赶上此时凉州张寔的使节也来到了长安。随使节而来的是大批粮草,车马相随。桓景迎接使节于军中。
使节是一个长者,叫做阴元,是凉州的左司马。而随行的还有一个孺子,看上去年纪才六七岁而已。
“这是在下的外孙,生得聪明伶俐,在下带他出来见世面的。”
“令外孙确实可爱”,桓景夸赞道:“张刺史可安好?凉州可安好?”
“相比关中,凉州确实是一方沃土。”阴元作揖道:“随行而来的粮草是我刺史的一些心意,若是使君不嫌弃,可尽数收下。除此之外,使君方才收复关中,刘曜随时可能反扑,凉州愿出精兵三万,战马万匹相助。”
“听闻‘凉州大马,横行天下’”,桓景客套道:“如此厚礼,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很简单”,阴元狡黠一笑:“我们刺史也有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