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拿下了平阳,意味着决战不远了。
先前刘曜之所以放任桓景在关中发展,是因为平阳的靳准尚在坚守,刘曜如果拿不下平阳,那么就不过一介反王而已,哪怕在匈奴人内部也缺乏合法性。
而平阳一旦被攻克,刘曜后方稳固,必然会尽早向长安进军。现在桓景虽然成功联合了凉州的人马,然而阴元一去,援军一来,这一去一来之间,至少要经过两个月了。所以桓景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刘曜行动迟缓上面,赶紧集结兵马,直奔冯翊郡,来到黄河边。
在潼关以北,黄河几字弯上方,蒲坂和夏阳-汾阴是最重要的两个渡口。
八月,天气开始转凉,黄河边,河东蒲坂渡口对岸,新军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营地,桓景又让军士乘小舟在河上日夜巡逻。于此同时,在蒲坂北面三百里的夏阳渡口,桓景也派去桓宣以偏师驻扎。
然而黄河对岸尚无一点动静,据偷渡过河的斥候来报,蒲坂的守军只是龟缩在城内,对于渡河的斥候也是消极应对;桓宣那边也是如此。见蒲坂守军如此胆怯,桓景干脆让部下趁着蒲坂守军不敢出击,连日收缴东岸的船只到西岸。
不过这让桓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了。
难道刘曜真的打算抛下在长安的一切,直接进攻洛阳么?
桓景不知道,自己料敌过宽了:直到过了半个月,刘曜的大军才姗姗来迟。
两个月前,当刘曜刚刚得知桓景偷袭长安的消息,一度想要回援关中。接着,凭借多年征战的嗅觉,他很快料到桓景留在司州的兵力空虚,或许是个可乘之机。可是羊献容的一封求救信,又让他不敢麾师向东。
而这种犹豫的情绪,也很快就蔓延到了军中。
从关中带出的匈奴精锐,家眷皆在长安,也想返回关中。而刚刚接手的三万河东军,则充斥着为原先主将刘易报仇的情绪,坚持要先拿下平阳。且不说桓景,光是河东军和关中军的矛盾,就几乎激化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
刘曜决定,先拿下平阳,再做其他打算。
于是汉国军队开始日夜围攻自己的都城。为了照顾河东军急于报仇的情绪,加之增强自己的合法性,刘曜也不管什么围三阙一,什么攻城为下。只要是从城中跑出的就一律诛杀,凡是靳氏一族一概不赦。
靳准并非将才,不过依靠权谋上位,眼见河东军已经倒向刘曜,知道先前的权谋已经全盘失算,赶紧向刘曜送信,说要让刘曜做摄政,自己做国舅,以共掌平阳。
对于靳准的提议,刘曜的回答是召集河东军将领,公开斩杀来使,并将来使的头颅用投石车抛回城中。于是河东军诸将终于开始相信刘曜。
而靳准总算明白了,刘曜打算借他全族的人头来立威,于是连日向长安、洛阳派去使节,说愿意投靠大晋,只希望桓景能派兵支援,可是这些派出城的使节,也都被刘曜抓住了,又以人头的形式被抛回城内。
于是靳准终于绝望了,带着靳氏一族和禁军,在城中拼死抵抗,困兽犹斗,居然也坚持了两个月。
七月中旬,平阳城破,靳准自焚而死,刘曜进入城中,尽杀靳氏男子及先前的禁军。对于刘聪留下的庞大后宫,包括靳月光、靳月华等,刘曜全部分给部下来笼络人心。
因为攻城损失惨重,刘曜不得不放任部下在平阳大肆劫掠,以恢复军心。之后,又为了在平阳立威,刘曜在平阳宫室中举行了一次郑重的登基仪式。
与原时空不一样。在卜泰的建议下,考虑到河东多晋人,刘曜还是选择继承“汉祚”。以刘聪为庄缪帝,以刘粲为悼昏王,以安定河东尚且忠于刘氏的大族,。
最后刘曜又取出部分抢来的战利品,分发给刚刚被劫掠的城中居民;随后大赦天下,放出了平阳城中十来个先前因为在围城时乘乱偷窃,被靳准关押的小偷,假模假式地收买人心。
这样一来,平阳的局势算是勉强稳定下来了,可是速度也拖慢了。一直拖到了八月中旬,刘曜的军队方才赶到黄河边,此时桓景已经在此扎好了营寨,拆除了浮桥,收缴了渡船。见到刘曜大军来到,新军的斥候从容带着最后一批渡船回到西岸。
望着空荡荡的黄河渡口,刘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桓景已经在河西站稳脚跟,难图也。不如我军麾师东进司州,攻其所必救。”卜泰进言道。
刘曜摇头:
“不可。若是一两个月前,或许还可以。现在桓景敢于陈兵黄河边,说明作为后方的关中已经没有他需要担心的了。此时若是我军掉头东进司州,桓景必然尾随渡河,袭取平阳。平阳若再失,则大势去矣。”
卜泰叹气道:
“唉,可难道就这样在黄河边对峙么?关中军士日夜想要和长安眷属团聚……臣担心……”
“团什么聚?”不等卜泰说完,刘曜气急败坏地骂道:“朕已经将先帝的后宫、还有靳氏的女子尽数赏赐给他们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些个什么靳月光、靳月华,号称倾国倾城,现在都是他们可以亵玩的营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卜泰哑口无言。刘曜其实也明白时间拖得久了,自己部下早晚要哗变。即使部下不哗变,河东的大族早晚也会见风使舵,倒向桓景一边。然而他也别无他计:
“命军中伐木!就地做船!”
“唯!”
卜泰领命欲走,忽然前方营地入口处一阵欢呼:“抓到了个晋人探子!”
“带过来!”
匈奴军士拖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进入营中,此人看上去刚刚成年不久,一副晋军小军官的打扮,开口却是一口匈奴话:
“我不是什么探子!我要见大单于!”
“什么大单于!叫天子!”一旁匈奴校尉叱骂道。
“天,天子?”来人一听天子二字,僵住不动了,浑身发颤。
刘曜却来了兴趣,赶紧止住那个匈奴校尉:“不必了,这是个自己人。若是他称天子,朕倒会怀疑他是细作。”
原来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在刘渊称帝之后,实行各族分治的制度。于是从前匈奴首领大单于之号成了分管匈奴人的最高长官,一般是由继承人担任。而天子才是尊贵的称号,所以先前那个校尉是在责骂来人不知尊卑礼数。
可刘曜却从中看出了端倪。
原来当初刘曜从长安进军平阳时,就自立为丞相、大单于。后来在平阳才自立为天子。若是从关中来的人,显然不知刘曜已经登基,却称自己为天子,反而是可疑的。而现在称自己是大单于,大概是知道些前后底细的自己人了。
“你是何人?”
“小的先前是游将军帐下小卒,是羊皇后派来的,羊皇后现在身临险境,对桓景虚与委蛇,却想着报答陛下恩情。”
“羊皇后为何不派身边人,却派你过来?”
刘曜依然狐疑地打量着来人。
“游将军叛变了,全军并入了司州军中,这就是为何我一身晋军衣服。眼下长安上下皆不可信,然而臣等匈奴人依然坚守臣节,臣位卑职低,却目标小。那些晋人只知有个逃兵,却不知我带着重要的消息,所以追查不紧,让我得以抱着一根木头划到东岸。”
他说完话,掏出一方玉章,上面刻着羊首形状,却是羊献容的私印。刘曜仔细见到印章,遂不再疑心。
“这确实是献容的私印。”
他不知道,这个信使是冉良假冒的,多亏先前和唐泰斯在汉国一带一边经商一边收取情报的经历,冉良学得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话,也熟悉匈奴习俗,所以可以浑水摸鱼。
“皇后听闻陛下困于无船可渡,于是心生一计,可以让陛下获得几十条船。”冉良见刘曜不再疑心,立刻献上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