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后世的印象不同,胡商的商队里,其实骆驼并不多。
原因也很明显,大部分商人都选择在凉州的州治姑臧城把骆驼换成了马匹,毕竟姑臧以东,就没有什么沙漠了,马匹比骆驼多而且便宜。但桓景眼前的这个商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懒得更换坐骑,还是因为有不得不使用骆驼的负重,竟然将骆驼也骑到了长安。
骆驼的嘶鸣触发了桓景的回忆:在原时空的战略游戏里,骆驼骑兵在设定上可是对付一般骑兵的利器。一些简单的科普中会讲到,骆驼身体的气味加上庞大的体型,可以惊吓马匹,让敌方的骑兵不战自乱。
当然,在这个时空已久,桓景知道真实情况下并非完全如此。相比于马匹,骆驼奔跑速度并不快,冲击时全靠体型威慑;而且一旦陷入鏖战,骆驼脆弱的脖子就成了软肋。所以将骆驼骑兵的用于冲击的优点,就全在于所谓“惊吓马匹”。
以骆驼克制骑兵的战例确实有,但和战象一样,往往是初见杀,靠着敌军一开始不熟悉,产生惊吓的效果。可一旦被敌军摸透,那么只要将骆驼和马匹混养,就可以让马匹不再畏惧骆驼。所以骆驼反制骑兵这种战术,非危急关头,不可轻易使用。
但这不意味着骆驼在绝大部分场合是无用的,骆驼的优势,在于负重。对于一些中等大小的辎重而言,骆驼是绝佳的载具——
桓景打算,将床弩和连弩,搬上骆驼背,随军队机动。
在临晋之战时,由于迂回时皆是轻装,所以在面对刘曜属下持盾重步兵的进攻时,新军的弓弩显得非常无力。当时桓景就在想,若是能让床弩随军而动,那么临时结阵也不愁没有破甲的利器。然而床弩对于马匹而言,还是太大。而若是用马车运,又太笨重。
但对于骆驼而言,较小型号的床弩就刚刚好能够放上骆驼背。
桓景不知道,在原时空火器普及后的时代,中亚西亚的军队甚至尝试过将小型的火炮搬上骆驼背,也取得过不错的战绩。比如波斯的纳迪尔沙攻入德里的战争中,这种骆驼炮就曾经重创莫卧儿帝国的军队。桓景只是让骆驼负载床弩,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他只是赶紧命人将胡商中所有的骆驼都高价买下来,总计约收集了百余头骆驼。他慷慨地赠予了胡商归去的马匹,并让他们下次带来更多的骆驼——这也算是千金买马骨。
不过,似乎这次胡商有实用的物资也就是仅此一例了。也算是符合桓景的期待,胡商为了方便携带,运过来的东西大多是珍奇的奢侈品,指望丝绸之路带来一些寻常的大宗物资反而是不现实的。丝绸之路之所以赚钱,还是在于转运贸易,虽然东边商路几乎断绝,然而这只是对于桓景官方的商队而言,私底下总是有渠道将这些西域的奢侈品卖出去。
桓景款待了一番胡商,晚上与张茂及一众使臣宴饮。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桓景完成了和张兰英的婚事,又将江东送来的一些公文和情报转交到张茂手上。这些天里,桓景也将府库中的绫罗绸缎拿了出来,作为购买骆驼及一众奢侈品的报酬,由于先前刘曜四处劫掠积累了不少,又不及带走都留在了长安,所以这些东西反而长安是最不缺的。
张茂即将随使团和凉州军归去的前一天,桓景打算抽出时间来陪陪燕燕和桓伊,还有孔宪和桓温;于是他又亲自来到胡商的摊点前,再看看有什么错过的东西没有。
兰英作为向导走在最前面,给一家人解释各种西域的珍奇物品。桓景走到一处花卉摊点前,打算买点什么给燕燕做个纪念。可惜花卉经过长期奔波,大多数不能很好地保存,所以商人一般是携带花卉的球茎或者种子。
眼下,中原人熟知的几种花卉已经被购买一空,只剩了几个球茎尚在,大多是因为不鲜艳而被抛弃了。
在这些球茎里,桓景突然注意到了一丛洁白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雪绒花,长于天山脚下,三年一生,可珍贵得很呢!”那胡商见是贵客,赶紧陪笑道。
桓景正要辩解,旁边传来兰英的声音:
“放屁!什么奸商!居然拿草棉来冒充什么雪绒花!在我们姑臧城,这玩意儿多得是。”
胡商见是张刺史的女儿,吓得赶紧赔不是。桓景拿起那丛“花卉”,仔细端详——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原来,这丛“花卉”不是别的,正是后世最常见的棉花。只是在这个时代,棉花极少传入中原,一般传入,也是作为观赏用的花卉,而不是像后世那样供纺织之用。在原时空,有记载的草棉直到南北朝才开始中原种植,至于广泛种植给平民用作衣物,那都是宋朝时候的事情了。
“你刚刚说,这玩意儿,在姑臧很多?”桓景来了兴趣。
兰英斜着眼,仿佛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对啊,这种花就是庶民会买去装饰一下。听说在西域的安息国和条支国温暖的地方,他们会用这种花来编织衣物。可惜凉州好的土地太少,还是得多用良田来种粮食。”
“你这里除了球茎之外,还有多少棉花种子?”桓景听完兰英所述,知道凉州棉田虽然极少,但种子估计不缺。那么这次胡商估计也随行带了不少,想混成“雪绒花”的种子卖出去。
“带得不多,也就二升而已。”那胡商迟疑片刻,答道。
“好,全买了,就按姑臧城价格的两倍。”
桓景大喜,毕竟时令最为重要,马上就是春季了,如果能够证明棉籽能够在渭南成功播种,那么来年等大规模从凉州运来棉籽之后,明年秋天就可以开始纺纱,明年冬天就能产出棉衣了。
在这个棉花未能普及的时代,士人多穿绫罗绸缎,庶民则只能穿麻布衣裳。而到了冬天,士人尚可以着狐裘羊皮,庶民则只能以几层布衣相叠来勉强御寒。所谓“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麻布的衣服御寒能力差,也不贴身,在冬日时,百姓不时有冻死者,而染病而死者更甚。
若是棉花能够普及,那么庶民的穿衣问题,才真正得到解决。于是这桩棉花生意很快成交,胡商还承诺,他认识龟兹种棉的田地的主人,下次来长安应该是秋天,应该可以从龟兹带来数以斛计的棉籽。
次日,凉州的军马和张茂的使团商团离开了长安城,自从这次使团归去后,相信今后商队。桓景将买下来的珍奇物品诸如首饰宝石之类交给商队,让他们找各种私底下的法子,将这些吃不得穿不得的宝物销往益州或者司州,再换取粮食回来。
如果公开的商路断绝,或许能试试一些地下的渠道。
不久后,二月中旬,桓景就收到了商队的回报。
益州方面,李雄在汉中的管理极为宽松,只是严查兵器,却不禁商旅。所以桓景官方的商团虽然不能通过,然而民间的商队络绎不绝。西域的珍宝很轻易地就换到了汉中的粮食。
而司州方面,带回来的情报则让桓景一惊:司州、乃至兖州的情况又恶化了。
原来在冬季黄河封冻之后,石勒撕毁了和王敦的约定,再度派石虎南下,轻易地占领了济北、东平、濮阳三郡,当地秩序大乱,商旅根本无法出行。当地的百姓再度南逃。然而当此危急时刻,王敦因为主力在江东,对于石虎对兖州的入侵也只能放任之。
桓景担心石勒将兵锋一转,再度进攻关中,于是赶紧赶赴前线坐镇。二月底,刚刚抵达弘农郡前线两天的桓景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有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函谷关外扎营,动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