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市纪委监委第一审查调查室。
主任陈廷光刚参加完委务会,经上级批准拿到了对一个涉嫌违法违纪的公职人员采取留置措施的手续。
即将要留置的对象去年退休了,倒不是很难对付,但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据说比较难缠。
陈廷光不由想起主持第六审调室工作的马明远,前几天提起的那个小伙子。
可审调室跟刚成立的留置看护支队没有业务往来,纪委监委这边主要是案件监督管理室跟留置支队打交道,案件监督管理室的副主任就兼任案管中心主任。
但案管中心跟留置支队只是“合作”,并非上下级关系,并且即将要展开的是对涉嫌违法违纪人员采取留置措施的行动,不是一般的看护。
借人这种事,请案管中心帮着跟留置支队沟通协调不太合适,毕竟这不在人家的职责范围之内。
不过这难不倒陈廷光,他权衡了一番,拿起手机翻出了留置看护支队政委刘淳辉的号码,顺手拨打过去。
刘淳辉是老熟人,曾担任过市纪委监委派驻检察院纪检监察组的副组长。
纪委监委副处级干部的职数多,但符合提拔副处级领导岗位条件的科级干部更多。
上级考虑到刘淳辉在纪检系统干了那么多年,工作上取得了不少成绩,就借成立留置看护支队的机会,选配他为留置支队政委。
虽然这个副处级无法与审调室主任或派驻各单位的纪检监察组长相提并论,但一样是副处级,正常情况下是很难解决的。
正感慨刘淳辉运气不错,毕竟他年龄快到线了,如果不是遇到这个机会,他的仕途很可能就会止步于正科,手机里传来了刘淳辉那熟悉的声音。
“陈主任,我刘淳辉啊,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老刘,你这是开什么玩笑,你现在是大政委,我哪指示得了你。”
“陈主任,我真不是开玩笑,你以前是我的领导,现在依然是我的领导。再说我们支队,就是为你们服务的。”
“为我们服务,我们还为人民服务呢!”陈廷光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老刘,说正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谈不上,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会有二话。”
“我想跟你借个人,协助我们办个案,时间不长,最多两天。”
“借谁?”
刘淳辉不只是新官上任,也是刚穿上警服,位置摆得很正。
一听说第一审调室要借人,立马起身走进斜对面虚开着门的支队长办公室,跟刚抬起头的王燕对视了一眼,放下正贴在耳边的手机,点开了扬声器。
王燕正一头雾水,就听见有人在手机说:“你们支队是不是有一个叫韩昕的民警,刚从禁毒支队调过去的,我想借用他两天。”
刘淳辉连忙道:“陈主任,你消息真灵通,韩昕同志确实调到了我们支队,但他不是普通民警,而是我们支队看护一大队的大队长。”
陈廷光心想留置支队的大队长跟普通民警有什么区别,但还是笑道:“我就想借用他,方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
“只是什么,是不是需要给你们出个借用手续?”
“陈主任,你误会了,刚才说过,我们本来就是为你们服务的。你们不管需要从我们支队抽调民警,还是从我们这儿抽调辅警,让案管中心跟我们说一声就行了,只是韩昕同志的工作关系虽然调过来了,但人还没来支队报到。”
“没到任?”
王燕听出了大概,微笑着拿起笔,在便笺上写了一行字,问正在打电话的是谁。
刘淳辉接过笔,一边写一边笑道:“本来他昨天就应该来支队报到的,结果因为市局政治部那边的正式通知下晚了,他在接到命令前正被刑警支队和反电诈中心抽调进一个专案组,在南云办案,南云同行又协助调查到一条重要线索。
公安办案跟我们纪委办案一样,战机稍纵即逝,讲究的是兵贵神速。我们王支打电话问过刑警支队的唐支,听唐支说他收到那条重要线索之后,当即决定出境侦查,都没来得及向上级汇报。”
陈廷光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下意识问:“出国了?”
“去了缅北。”
“去缅北一样是出国,出国这么大事,作为一个国家公职人员,都不向上级汇报?”
刘淳辉知道陈主任的职业病又犯了,连忙解释:“据我所知,去南云之前上级就给了他充分的自主权,这跟私自出境真沾不上边儿。并且他以前就是在那儿缉毒的边防武警,是边防支队侦查队的侦查员,在部队时经常出境执行侦查任务,对缅北的情况很熟悉。”
能出境执行侦查任务的人肯定有点本事,陈主任心想第六审调室的老马还真帮几个审调室从公安局发掘了个人才。
可人家正在境外执行任务,就算现在往回赶也来不及,只能笑道:“既然没到任,那就算了。”
“陈主任,韩昕同志没到任,但我到任了。我这两天不是很忙,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帮你跑跑腿?”
“别开玩笑了,我找谁也不能找你这个大政委跑腿,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第一审调室的主任一如既往的牛,说话就挂。
刘淳辉放下手机,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看来在人家心目中我们真是给他们跑腿的,难怪韩昕明知道政治部很快就会让他来我们支队报到,还连夜跑缅北去了。”
“说明小韩分得清孰轻孰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王燕想了想,又轻叹道:“而且这种去缅北侦查的任务,在我们市局也就他能胜任,换作别人真干不了这活儿。”
既然穿上了警服就是警察,刘淳辉不但位置摆得很正,很遵重王燕这个支队长,而且对市局真有归属感,微皱着眉头说:“像韩昕这样的同志,来我们支队真屈才了。”
王燕不想吐槽纪委,笑道:“要说屈才,怀才不遇的人多了,他韩昕可能都排不上号。再说你们老单位领导之所以点名把他调到我们支队,也是对他的一种关心和肯定。”
刘淳辉点点头:“这倒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队长。”
王燕撕下刚才写的便笺,似笑非笑地说:“关系在我们支队,人不在,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借用借调在我们公安系统很正常,这又不是吃空饷。有些单位忙不过来,不想让借调期满的民警回原单位,还想办法连续借调呢。”
“王支,我懂你的意思,可像今天这样的事,一两次人家不会说什么。如果总这样找不着人,陈主任和马主任肯定会有想法。”
“有想法让他们找局领导去,又关我们什么事。”
“也行,小韩不愿意来,就让他先这么挂着吧。”
……
与此同时,韩昕正在小拉勐的一个小饭店里,跟一帮五大三粗的东北人喝酒聊天。
这几位都是职业赌客,手气好的时候住大酒店,手气不好的时候住租的公寓。
其中一位手气不太好,腰包刚在赌场被清空了。
山上的赌场提供免费的自助餐,可输了好几万哪有心情吃,下山之后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来这个小饭店借酒消愁。
矮个子的那位见韩昕正一边吃饭一边研究赌场的宣传海报,觉得韩昕像个凯子,就跟韩昕套近乎,说什么同在异乡为异客,相逢即缘谓相知,硬是把韩昕拉到了他们这一桌。
既然来了,就要找个“团体”融入进去。
交几个朋友,既能借助他们掩护身份,而且能通过他们打听到许多事。
韩昕放下酒杯,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杨哥,你们瞧得起我,把我当朋友,我很高兴很荣幸,可就这么住你那儿去,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套公寓租下来之后我又不怎么住,租金都交了,要又要不回来,反正空在那儿,不如让你住。”
“兄弟,让你住你就住,别跟杨哥客气,我们出门在外,不就应该互相关照嘛。”
“是啊,等会儿就搬过去,他那儿环境不错。”
只要在赌场赌,就可以在赌场的酒店免费吃住。
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赌鬼,真长期住赌场的酒店,之前租的公寓也真都空着。
值得一提的是,像他们这样的老赌鬼,有多少钱也不够输的,可他们像瘾君子总能买到毒品一样,输光之后总能想方设法弄到钱。
比如先网贷或刷信用卡套现,然后编各种理由跟亲朋好友借,甚至卖房卖国内的资产,等借不到了就坑蒙拐骗……
今天刚数钱的那位,就是他们前段时间的饭票。
开口吴哥,闭口吴总,叫得别提有多亲热,搞不清楚的真以为他们把姓吴的凯子当大哥呢。
韩昕知道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下一个目标,干脆来了个顺水推舟,举着酒杯道:“杨哥,不怕你笑话,我这段时间手头上真有点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等会儿就搬过去。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房子是你花钱租的,我不能白住。等找到人,要回钱,再给房租。”
胳膊上都是纹身的杨哥下意识问:“找什么人,要什么钱?”
“一个老乡,他跟我借了二十万,说过几天就还,可到今天都没还。”
“兄弟,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在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钱怎么能随便借,就算老乡也不能借!”
“他不是假老乡,他老家跟我老家是一个地方的,是真老乡。”
“真老乡也不行,出门在外要留个心眼儿,你以为个个都像我们这样。”
韩昕夹起一颗花生米,苦笑道:“他不光是我老乡,还上过大学,上的是研究生,反正看着不像个骗子,没想到现在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杨哥嘭嘭嘭连拍桌子:“我就说不能随便借钱给别人,现在傻眼了吧。”
高个子光头则好奇地问:“知道他人在哪儿吗?”
“就在小拉勐,他是在科技公司写程序的,听说工资很高,可就是不知道在哪个科技公司。”
能来赌博的之前在国内都有一定身家,有的在老家甚至有一定社会地位。
就像菠菜公司的狗庄瞧不起毒贩一样,他们这帮赌鬼也瞧不起菠菜公司的那些骗子。
不出韩昕所料,杨哥竟举起酒杯一脸不屑地说:“兄弟,这儿哪有什么科技公司,这儿只有菠菜公司!你说你把钱借给谁不好,偏偏借给那些骗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