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动手比动嘴省事。
苏氏老太爷习惯动嘴，看着逼近自己的寒气，愣了一下，本能地施展凌波步避让。奈何寒气来得快，苏氏老太爷的动作终究慢了少许，被寒气擦到一角衣袖。
顷刻间，寒气侵入衣袖，将衣袖冻结，继而整个衣袖碎成无数块，飘落在地。苏氏老太爷穿着没有左袖的深灰色外衣，露着淡灰色的中衣衣袖，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爷爷！”这是苏倾容的尖叫。
她跑到苏氏老太爷和裴如昔之间，想劝架，却被苏氏老太爷拉住手臂，不许她接近裴如昔。
吃了裴如昔的亏，苏氏老太爷脸色阴沉，怒意在心底翻腾，想给不懂敬重长辈的裴如昔一个教训。
裴如昔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平静地说：“你比我年长一百多岁，但是你没有强迫我服从的实力，无法教训我。”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令苏氏老太爷的脸色更阴沉，怒火中烧。
苏倾容害怕他跟一巴掌打垮一个山洞的裴如昔斗法，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娇声说道：“爷爷不要有别的孙女好不好？我很乖的，我孝顺爷爷！”
“好，小容是爷爷最珍贵的大宝贝！”苏氏老太爷摸了摸孙女的头，被裴如昔伤害的自尊心得到了抚慰。
还是小容好，如果裴如昔做他的孙女，他恐怕被会气得少活几年！
老太爷心里憋着气，刻意无视一侧的裴如昔，对孙女说：“小容闭关了三个月，吃辟谷丹肯定吃腻了，爷爷带你去珍馐美馔楼吃饭。”
苏倾容没忘记裴如昔，说：“爷爷，裴小姐走了！”
老太爷哼一声：“她走，由她走。全落霞城她最有本事，她不需要老夫帮忙，一个人能把林氏祖宅夷为平地，你且看她如何作法、如何耍她的威风！”
听到他的话，裴如昔停下脚步，转过身，问老太爷：“你要出尔反尔？”
老太爷揣着手，悠然说道：“你不想跟我去，恰好我不想去了。与其找林氏的人打架，不如和小容吃点好吃的。”望向苏倾容，“月亮湖湖边的枫树尚未掉光叶子，我们吃过饭，可以去欣赏枫叶。”
与林氏宗族为敌的是裴如昔，急着对付林氏宗族的还是裴如昔，他对林氏和裴如昔都没有好感，大可翘着二郎腿看双方狗咬狗。
不过，林氏更可恨，若是裴如昔肯向他认错道歉，能放低身段求他，他愿意合作。
只是裴如昔认为她没错，她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出尔反尔。”
孙女在旁，老太爷拒绝接受她的评价，道：“老夫没有向你承诺什么，出尔反尔这词不合适，你没大没小倒是真的。”
裴如昔也生气了，道：“你很擅长给你的错误找理由，我说不过你，打得过你就够了。”
她扬手，挂在腰间的宝瓶飞出一条水龙，长吟一声，扑向老太爷。
“你这小丫头学会我苏氏的水龙术，转头就拿来对付我？真是岂有此理！”老太爷看出水龙的目标是自己，推开苏倾容，祭出一个鱼篓捕捉水龙。
鱼篓克制水龙，可是水龙体内有一滴先天真水，更有裴如昔以天神神通赋予的灵性。它一头撞进鱼篓，鱼篓立即膨胀起来，挣脱老太爷的控制，飞到天上。嘭地一声响起，鱼篓的笼口敞开，水龙钻出来，把鱼篓扯坏了。
好好的一件法器就这样报废，老太爷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斥道：“竖子敢尔！”
“我不高兴，你也不可以高兴。”裴如昔指挥水龙迎上老太爷祭出的一把铁尺，掐诀施法制造寒气，将水龙和铁尺一起笼罩。
水龙不受寒气影响，铁尺表面覆上白色冰霜，反应变得迟钝。
老太爷的心神与铁尺相连，感觉到一股寒意透过铁尺侵袭自己，赶紧操纵铁尺远离氤氲的寒气，设法抖落铁尺上的冰霜。水龙张嘴吞下寒气，追上铁尺，复吐出寒气攻击铁尺。
不能被寒气碰到！
心在预警，老太爷让铁尺一个急转弯甩掉寒气和水龙，刺向地上的裴如昔。
哪知裴如昔手里有两团寒气，铁尺来，她投掷寒气。
老太爷总算知道她一个人击杀血魔非谣言，双手变化法诀，一尺长的铁尺陡然变为一丈，迎着寒气打向裴如昔的头。
铁尺触及寒气，冰霜霎时在铁尺上蔓延，心神附着铁尺的老太爷被冻得嘴唇青紫，眉毛和鬓角结冰。
趁着铁尺的速度被寒气阻止了一瞬，裴如昔踩着凌波步转移位置，召来水龙缠住不复灵活的铁尺。老太爷和铁尺的紧密联系被寒气减弱，水龙用身体缠绕铁尺，铁尺挣不脱也飞不起来，被寒气冻得寸寸缩小。
水龙的牙齿咬着铁尺，爪子抓着铁尺，体型也随着铁尺的缩小而缩小。老太爷眼睁睁地看着铁尺被裴如昔抓住，自己卯足了劲也无法用法诀夺回铁尺，不由得大怒。
他放弃铁尺，口中念咒，双手结印施展法术。
裴如昔把玩着铁尺，并不出手打断老太爷的法术，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莫非是类似水龙术的土麒麟术？我没见识过，正好见一见。”
她以为老太爷的实力不弱于林弘赦，打起来才知道老太爷的实力比血魔高一点，不及林弘赦。
可能是林弘赦经常进山狩猎妖兽，老太爷疏于练习法术吧？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是有道理的。
参照苏氏老太爷，裴氏老祖宗的实力大概没有那么强大。
眼看老太爷的法术即将完成，裴如昔握住铁尺，让水龙松开牙齿和爪子。
水龙腾空飞天，恢复为两丈长，居于空中俯视下方。
“噼啪！”
铺在地上的石板裂开，一头由泥土和碎石变化的麒麟跳了出来，高高跃起，两只覆盖石甲的前蹄重重地踏向裴如昔。
等候多时的水龙扑了下来，把麒麟扑倒在地，一口牙和四只爪子攻击麒麟的要害，细长的身体牢牢地缠绕着麒麟。
麒麟打滚，试图甩脱身上的水龙。
裂开的石板被它们打碎，烟尘四起，动静不小。
裴如昔用法术消去弥漫的烟尘，望着苏氏老太爷，说：“尺子还你。”
“嗖！”
她把满是冰霜的铁尺丢出去。
法器叫小辈夺了去，又叫小辈还回来，老太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面皮涨红了，极为难堪。
他的难堪是他自找的，倘若他不倚老卖老，不出尔反尔也不狡辩，裴如昔岂会跟他置气？
与老太爷相反，苏倾容无一丝意外地接受了裴如昔在斗法中占据上风的结果。老太爷不接飞来的铁尺，她用驭物术捞起铁尺，抖落铁尺上的冰霜，递给老太爷：
“爷爷，你的尺子。”
“……”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面尽失，看也不看送到面前的尺子，冷哼一声，丢下苏倾容便走。
苏倾容叫道：“爷爷！”
老太爷没有回头。
麒麟无需他控制也能和水龙纠缠，然水龙凶猛，杀死了麒麟。
死去的麒麟化作泥土和碎石，得胜的水龙耀武扬威地在遍布坑洞的地上游走一圈，回到裴如昔腰间的宝瓶。
不远处，苏氏族长赶来。
见到狗啃般的地面，以及女儿手里的铁尺，他惊疑不定：“小容，你的爷爷呢？”
苏倾容看了看裴如昔，讲实话：“爷爷出尔反尔，裴小姐跟爷爷斗法。裴小姐放出水龙，夺走爷爷的尺子；爷爷请麒麟现身，水龙打死麒麟；爷爷斗法输了，我给他尺子他也不要，气呼呼地走了。”
这？裴如昔在他家跟他阿爹斗法，还斗赢了？
许是事情出乎意料，一时之间，苏氏族长竟不知作何反应。
裴如昔拿出五块无属性的中品灵石，说：“苏小姐，我弄坏了你家地面，这是赔偿。”
苏倾容不缺灵石，念着惹事的是爷爷，摆摆手道：“不用给我钱，是我的爷爷对你失信在先。我没能劝爷爷守信，我也有错。裴小姐，对不起。”
她行礼道歉，希望裴如昔不要和爷爷计较。
苏氏族长像是成了木头人，心想：裴如昔打了我阿爹，我女儿居然向她道歉？
裴如昔说：“收下赔偿，此事揭过。”
苏倾容：“哦。”
她把飘在面前的灵石收起来。
裴如昔满意了，说：“苏小姐，告辞。”
此时，族长夫人也赶来了。
见到一片狼藉的地面和苏倾容父女，她不禁揉了揉眼睛，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倾容把裴如昔赔偿的灵石递给族长夫人，如实叙说事情的经过。
今生的裴如昔不是前世那个骗她害她的，她放下心中偏见，不认为裴如昔跟爷爷斗法是一件过分的事。
爷爷自食其言，合该他吃苦头。
然而苏氏族长不这么想，族长夫人也不这么想，他们审视女儿：“你被裴如昔下蛊了？裴如昔在我们家乱来，你不怪她，怪你爷爷？！”
苏倾容被要求写检讨。
父母把她关在屋里，她一个字也写不出，咬着笔，闷闷地说：“我不服。”
绯瞳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事，听她说了，道：“你的阿爹阿娘认为，无论你爷爷有没有出尔反尔，错的都是裴如昔。”
“爷爷没有错吗？”苏倾容趴在桌子上，用毛笔画乌龟。
“他们看不到你爷爷的错误。”
“为什么会这样？”
绯瞳回答：“因为你弱，你的阿爹阿娘强迫你接受他们的观点。你不认可，他们惩罚你，要求你写检讨。”
苏倾容的乌龟画不下去了，她把乌龟涂成一团乌云，想起阿爹阿娘和爷爷不许她进山狩猎、要求她全副武装地和裴如昔见面，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为什么裴如昔的阿爹阿娘允许她进山狩猎？”苏倾容问，“他们不怕她受伤？不怕她遇到危险？不怕她永远地留在山里？”
“因为她强。即便她的阿爹阿娘不同意她进山，她也能让他们同意。”绯瞳回答，“你的阿爹阿娘允许你哥哥进山，原因是他们对你哥哥寄以厚望。你哥哥不够强，需要在战斗中磨炼，逐步提升实力。”
“我呢？我也不够强，我也想变强啊！”
“你的家里人认为你不需要变强，他们把你当成他们的附庸。”
附庸。
她被视作附庸。
苏倾容知道附庸是什么意思。
正是知道，所以她心里的一座无形高山轰然崩塌，整个人似是丢了魂魄，意识浑浑噩噩。
“轰隆！”
林氏祖宅的大门也崩塌了。
裴如昔站在门前，两条栩栩如生的水龙从废墟中升起，荡平飞扬的尘埃，绕着她飞舞。
被惊动的林氏修士一窝蜂地涌出来，仗着人多势众谴责她、怒骂她、围攻她。
这个裴氏宗族的女孩自称杀掉他们的族长，现在又跑来拆了他们家的大门，必须把她留下来！叫她知晓林氏宗族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不相信裴如昔有本事杀他们的族长，也不相信她有能力杀掉血魔，一拥而上的结果可想而知。
察觉到林氏修士的杀意，裴如昔将萌生杀意的人找出来杀掉，然后施展真水遁术，把围攻自己的十几位炼气期林氏修士带回裴氏祖宅。
莹姑、裴金盛等人严阵以待，把林氏修士统统擒拿下来。
耗尽灵力的裴如昔没有参与擒拿，待到战斗结束，她询问莹姑：“抓的人够了没有？不够我再去抓几个。”
“够了够了！抓人的目的在于震慑林氏宗族，你一次卷走十几个人，林氏宗族会被你吓破胆。”莹姑笑着说道，“我们家有四位筑基修士，林氏宗族交给他们对付，你可以放心地进山修炼。”
于是裴如昔在家里休息一日，独自进山修炼。
当苏倾容从自己被家里人视作附庸的残酷真相中缓过一口气，再次听到裴如昔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季。
来自天神的传承使裴如昔拥有不弱于筑基修士的实力，她在藏着灵石矿的黑水潭中潜心修炼，毫无阻碍地晋升至炼气大圆满，随时可以闭关筑基。
山中无岁月，裴如昔掐指算了算闭关潜修的时间，离开黑水潭回返家中。
她长期不在家，老祖宗多半会怀疑她逃跑，迁怒她的母亲。
不出所料，裴如昔前脚踏进家门，老祖宗后脚便叫她去他的洞府。
裴如昔不想见他，拿出一盒中品灵石打发了他。
灵石矿里有品质更好的灵石，一盒中品灵石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她给得起。而且，老祖宗得意不了多少年，给他一点甜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