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昔不在,跟随林氏修士进山的散修跑了一半,余下的散修仍然吵闹。裴向荣亲自给他们讲狩猎的规矩,顺手逮住一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小个子,弹指去掉小个子脸上的黑灰。
该小个子长着阿宝的脸,是阿宝本人没错了。
“小苏。”裴向荣叫苏倾容,“你和小志一起把这个不怕死的捣蛋鬼送到我八弟手上。”
苏倾容同情地瞅了瞅大声喊着“我不是阿宝”的阿宝,接过被裴向荣定身并禁止说话的他,与小志跑了一趟腿。
出发的第一天到第七天皆是在山里跋涉,第八天苏倾容等人看到生满了杂草和灌木丛的狩猎据点,裴向荣安排人整理据点,并派人查探周围的妖兽分布情况。
狩猎在第九天,苏倾容与莹姑等裴氏修士一同猎杀了一头二阶妖兽,晚上吃到这头妖兽的肉和骨头汤。
她把碗筷交给洗碗的人,心说:“跟大家一起进山比我一个人进山舒服,不必给妖兽剥皮拆骨也能吃到美味的肉和汤。”
绯瞳吃不到肉和汤,凉凉地道:“我忽然记起,你去年讲过你不吃肉。”
苏倾容猛然想起焚烧林弘赦时闻到的味道,干呕了一下,装傻:“有说过吗?没有的事,你定然是记错了!”
肉那么好吃,不吃肉怎能行。
她吃的又不是人肉!
第十二天,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妨碍众人狩猎的雨。
雨后,地面积水,裴如昔从半浑浊的水洼里跳出来。她拖着一条长达六丈的虫子,那虫子比她的腰粗了三倍,身披黄褐色的鳞甲,十几条细腿微微颤动,看起来有气无力,快死了。
裴向荣头一个察觉裴如昔出现,神识扫过来,确认她的身份,放下警惕,传音问她:“你的修为不解释一下?”
裴如昔讨厌潮湿泥泞的地面,甩了甩闲着的左手,地面的雨水快速蒸发。
她把大虫子丢在地上,告诉走到面前的裴向荣:“老祖宗给我的心法不太好,我散功改修别的心法,预计一个月能恢复到炼气十二层。”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和你阿娘商量。”裴向荣低头看着身高接近五尺的裴如昔,弯下腰与她平视,“阿爹不会害你。”
“是谁被暗算之后躲起来不敢回家?”裴如昔揭阿爹的短。
裴向荣装作没有听到问题。
裴如昔没逼他承认,说:“换心法称不上大事,我的实力……”用下巴指虫子,“我在路上碰到这只三阶妖虫,跟它周旋大半个时辰,把它擒了。”
“用柔水擒的?”裴向荣拿出一朵花,递给裴如昔,“你阿娘托我还你的法器。”
“柔水挺好用的,且价格便宜,损毁了不心疼。”裴如昔把花戴在头上,“我们何时去狩猎妖兽?”
“一个半时辰后去瘤石谷杀蜥蜴,你去不?”裴向荣安排族人收拾妖虫,“那蜥蜴擅长土行法术,遇到危险会遁地,不容易捉。”
裴如昔点头,去寻苏倾容了。
苏倾容会炼丹,裴向荣发现她的才能,将采集的灵草交给她处理。裴如昔找到苏倾容时,她正在跟几个裴氏族人讲述如何炮制某种灵草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药效。
“苏公子。”裴如昔走来,将一个储物袋送到苏倾容面前,“你去年遗失的储物袋。”
储物袋?我的?
苏倾容看向储物袋,看了好一会儿,认出这个储物袋是她去年乔装散修参与狩猎时用的那个,可是那个储物袋……
她接过储物袋,说:“我丢掉的储物袋,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裴如昔道:“我杀了一个谋财害命的人,拿到这个储物袋。”
人被杀掉了?苏倾容已记不清把她推下悬崖的仇人长得什么样了,乍然听闻仇人害了自己没多久就为他的害人之举付出性命,她生出快意。
恶有恶报,坏人死得好!
但她想到被害时的茫然和不信,犹豫了一息,问:“裴小姐,何以人会害人?”
裴如昔帮忙处理灵草,道:“人有恶念,有的人控制得住恶念,有的人控制不住。”
狩猎据点不大,裴如昔到来的消息在半刻钟内传得人尽皆知,据点外围的散修也在半刻钟后知道了。大家兴奋地摩拳擦掌,期待着裴如昔猎杀三阶妖兽。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想,一道写着裴如昔身在裴氏狩猎据点的传讯符钻进地下,把消息送给裴金凡。
在裴如昔和裴向荣父女带着族人去瘤石谷捕捉蜥蜴时,裴金凡在珍馐美馔楼的雅间内宴客,染着薄薄土腥味的传讯符躺在他的左手边。
“裴如昔有消息了,请您进山找她。”裴金凡恭敬地说,“她神出鬼没,本领高强,您和她交手,需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一个未筑基的丫头片子而已。”讲话的女子看似四十来岁,唇色鲜艳如涂血,平凡的五官拼成一张平凡的脸。
她的修为在筑基后期,身材不胖不瘦,穿着刺绣蔓草的黑色华服,盘成云髻的头发点缀珍珠、玉石和羽毛制作的精致首饰,手执一把乌木小圆镜,镜子背面雕刻盛开的梅花。
洪梅是她的姓名,她是金丹期散修洪元吉的第二位徒弟,修为实力均高于师兄和师弟。洪元吉对她很信任,将往来市集的生意交给她打理,她在落霞山脉西侧的声名比前林氏族长林弘赦更大。
裴金凡请鹿鸣城认识的自称是洪元吉侄孙的人牵线,应邀的是洪梅的师兄,裴金凡等到的是洪梅。
“师兄有事,我代他来。”
洪梅如此解释。
裴金凡想到洪元吉门下三个徒弟不和的传闻,触及洪梅似笑非笑的眼眸,不敢多问,亦不敢发传讯符询问洪梅的师兄为何没有来。洪梅她师兄不及洪梅厉害,洪梅来了更好,虽然洪梅不好伺候,可她答应给他好处。
洪梅每天在珍馐美馔楼用膳,裴金凡为她付饭钱,付了七八百块灵石,付得心在不住地滴血。要不是她前两天给他一件穿旧的三阶软甲,他可能会被她耗尽耐心,要求她把饭钱还回来。
他阿爹虽然没有洪梅厉害,可强龙不压地头蛇,真翻脸了他不会怕。
听得洪梅轻视杀掉了林弘赦的裴如昔,裴金凡忍不住呛她:“林弘赦想抓炼气十层的裴如昔,他的下场你知道吧?裴如昔能杀他,她的实力绝不能以修为衡量!”
你看低她,小心被她取走性命,为她的战绩再添光彩。
洪梅漫不经心:“不必多说,进山的是我不是你。”
她叫来伙计点菜,点完自己想吃的,看向裴金凡:“你吃不吃?”
裴金凡晓得他又要掏钱付饭钱了,脸微微扭曲,咬牙道:“你吃,我不吃!”
灵膳太昂贵,吃不起!
洪梅笑了一声,道:“请出去,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用膳。”
裴金凡:“……是。”
他憋屈地退了出去,心想:下次不能找这些修为高的混蛋做事了,我在别人面前是大爷,遇到这些混蛋,又是弯腰又是低头,真受够了。
雅间外是大堂,裴金凡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伙计送上一盒点心,他要带回家和萧珑一起品尝。在等待洪梅用膳时,他看着街上的行人,思维发散:
裴如昔的实力提升得那么快,她是怎么修炼的?林弘赦被她的修为和年龄所欺,没有把她当成对手,抓她不成反被她杀。洪梅知她难缠,应该能抓得住她吧?要是抓不住她,落得和林弘赦差不多的下场……
想到这里,裴金凡看了看雅间的门。
洪梅真是个饭桶,天天吃,怎么不把她吃成大胖子?还是夫人好,温柔娴静,能为我下厨,也能打理家中杂务,不张扬也不要求我给她更多……
像洪梅这样跟师兄弟争高下的,或者梁佳楠那样成天待在器坊不着家,亦或林文珊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全都不适合做妻子,谁和她们成亲谁倒霉!
眼见洪梅从雅间里出来,裴金凡藏住心中想法,与洪梅约定在往来市集见面。
家里有个老祖宗呢,要是被老祖宗知道他把裴如昔卖给洪元吉,他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不过,往来市集也不能去,万一洪梅失手,洪元吉说定会把教唆洪梅抓裴如昔的他折磨得奄奄一息再摁死。
去鹿鸣城泡温泉?
他和夫人每年去一次,泡温泉早就腻了。
裴金凡回到家,找夫人商量去哪里玩。
萧珑观他脸色不对,有兴奋,亦有忐忑不安,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得知裴金凡真卖了裴如昔,萧珑手抚心口,说道:“你太冲动了。洪梅要活的小姐,小姐记仇,被她知道你的算计,你怎么办?”
“洪梅保证她不会找我的麻烦。”裴金凡考虑周全,“洪梅貌丑还老,我怀疑她想夺舍裴如昔的身体。”
“不是说灵根由身体和魂魄决定,修士夺舍修士未必有灵根吗?”萧珑想不通。
“有些秘术能留住灵根,但使用此类秘术有可能引来天劫。”裴金凡解释,“洪梅挡不住天劫,洪真人不会袖手旁观。”
夫妻二人关起门商量一番,决定去平州府看雪。
落霞城极少下雪,萧珑想欣赏雪景、堆雪人,裴金凡欣然应允。
梁佳楠没去过平州府,也没怎么看过雪,找她炼器的人要求她在法器上绘制飘雪图,她请裴冰画。因炼制二阶法器过于困难,她尝试了四次,四次失败,她有些灰心丧气。裴冰在法器上作画,她在裴冰身后旁观,边看边学。
作了画,裴冰说道:“七哥两口子准备北上平州府,现在去,十月回。”
“嗯?”梁佳楠隐约觉得不妥。
“我也有点想去。”裴冰的语气难掩羡慕,“等我成功地制作法衣,我打算带孩子去平州府玩几天,你要不要和我们去?”
“到时候有空再说吧,要是可以,我也想去外面开开眼界。”梁佳楠没有外出游玩的习惯,念及自己炼不成想炼制的二阶法器,裴冰制不出想制作的法衣,她叹息一声,“我们从年头忙到现在,去郊外放松一下心情?”
“月亮湖我去过很多次了,不太想去。”裴冰说,“你想不想去鹿鸣城泡温泉?我知道鹿鸣城哪里好玩。叫上念恩也可以,我不讨厌她,她是无辜的。族长夫人、三嫂和四嫂她们就别叫了,我们嫌她们天天关心衣服首饰和家长里短,她们嫌我们天天跟男人抢事情干。”
“你带不带孩子去?”裴如昔和裴向荣在山里狩猎,梁佳楠形单影只,若是裴冰要带孩子去鹿鸣城,她不想陪同。
裴冰想了想,道:“孩子是个麻烦,带他们去没法玩儿,不带。”跟梁佳楠吐苦水,“我是嫌孩子惹我烦,才天天躲在器坊的。怀孩子难受,生孩子艰难,带孩子心烦,我要是能回到过去,我绝不生孩子。但是,孩子乖巧懂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们……”
夜幕降临,山林静谧,偶尔有昼伏夜出的鸟、兽弄出声响。
木屋里亮着灯,裴向荣在看梁佳楠发来的传讯符。
他给梁佳楠画了一张鹿鸣城的详细地图,在地图上标明最佳的游玩路线,哪个温泉好、哪个温泉是骗外地人的,哪些东西值得买、哪些东西买了费钱还没有用……
画完路线图添上小字注释,他写回信:
“……想去平州府是吧?耐心地等我和昔昔结束狩猎,我带你和昔昔飞去平州府,想玩多久随你玩多久。
“你想在平州府买宅院住一年半载也行。
“对了,平州府的炼器师比落霞城的有本事,我认识一个三阶炼器师,可以请他指点你炼器……”
另一座宽敞的木屋里,裴如昔和苏倾容在尝试制作画符的墨水,材料是朱砂、兽血等。苏倾容看着罐子里的血,心生不忍:
“白天抓的那条蜥蜴一定要养着定期取血?这样对它,不如杀了它。”
“你可以掏钱把它买下来,免去它被取血的痛苦。”裴如昔说,“倘若你不愿意掏钱救蜥蜴,请闭上你的嘴,不要要求别人满足你虚伪的善良。”
苏倾容有钱,可是她不想养蜥蜴。
她移开了目光,不看血,不去想被绳子捆住的蜥蜴和它泪水汪汪的红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