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醒来,闫芳香仍旧和昨夜一个姿势望着房梁,眼圈乌黑乌黑的,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见杨锱城醒了,闫芳香直勾勾的看着杨锱城:“我还是想不通,如果我娘因为那些流言想不通,早四五天前就会自尽;如果我娘因为被老方求娶觉得被羞辱了,早一天前就会自尽;她是在流言将要平息、老方求娶一天后才上的吊。这个时间,应该过了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娘为何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旧选择自尽呢?”
杨锱城:“……”
杨锱城一脸无可奈何,心疼的揽着闫芳香:“娘子,你又不是岳母,怎么可能揣度出她的心思?”
闫芳香走火入魔般的自言自语:“对哦,我又不是我娘……如果是我娘,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自尽呢?”
闫芳香又开始呆滞般地想事情了。
因为流言或被求娶,显然都不可能。
张红英虽然胆小,但经历的风浪却不算少,张红英选择过妥协,却从来没选过寻死。
像她这种随遇而安、擅于妥协的人,除非,愧疚了,郁结于心,想不开才会去寻死。
难道……
闫芳香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立马穿衣洗漱,直奔织坊。
进了织坊,直接把张红英拉进了织娘卧房,把珍娘都关在了门外。
闫芳香给张红英信心似的紧拉着她的双手,压低声音道:“娘,这里没有外人, 你跟我说实话,你上吊自尽,是不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方叔、觉得对不起我爹?”
张红英把头几乎低到两膝间,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闫芳香明白,自己猜对了。
因为愧疚自尽,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可能,发生在张红英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人身上,又似乎再合理不过。
张红英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仿佛对男人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过,活该以死谢罪。
闫芳香安慰的揽住张红英:“娘,我爹走了好几年了,你刚四十出头,离寿终正寝百年还差六十年呢。后半生,你若是笃定一个人过,我会让锱城转告老方,以后绝不会打扰你;若是笃定再喝一家井水,我会帮你向闫阿公说项,让他们不反对。这件事,全凭你自己做主。”
(备注:再喝一家井水,是指再找一个丈夫嫁了。)
张红英诧异的看着闫芳香,没想到女儿并不反对她再嫁。
当她知道自己竟然喜欢上丈夫以外的男人时,那种自责、那种羞愧、那种罪恶感,排山倒海的压将下来,她完全喘不上气来,暗暗觉得自己不干净,自己是个淫-妇……
张红英怔然:“你、你就不怕他们背后戳你的脊梁骨,骂你有个二嫁妇的阿娘?”
闫芳香不以为然:“娘,我不会在乎的。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不是为‘他们’过的,不必按‘他们’的想法而活。织坊每旬会休沐一日,你可以去女舍看看。”
女舍里有太多不幸的女子,有被男子哄骗或拐卖的,有被丈夫无理休弃的……张红英的小波折,与她们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女舍里有女先生传授技艺,也会开解她们女儿当自强的道理。
闫芳香相信,这些道理,对张红英也会是个触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闫芳香终于完抚好了张红英,确定她不会再因为自己的“不洁”而自尽了。
直到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了,闫芳香才出了屋,抬眼间,发现屋脊上隐下一道身影。
闫芳香心思一沉,面色不显,叮嘱了碎荷两句,独自先走了。
绕到卧房后身,闫芳香暗暗数了数数,很快,房前的碎荷飞跃上房,惊起一道黑影。
黑影仓促间跃下房后,刚要逃跑,闫芳香从暗影里走出来,斥责道:“不许走!”
黑影不敢走了,尴尬的转过身来,是老方。
闫芳香气恼道:“你还敢来,我娘差点就死了!”
老方如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搓着手,声如蚊鸣:“我、我怕你娘再想不开,便、便想在房顶上守着……”
闫芳香摆了摆手:“我娘不会寻死了,你走吧,暂时不要出现在我娘身遭五丈内,免得被有心人看见了又掀起闲言碎语。至于以后会怎样,等我娘自己想明白了再说吧。”
老方乖巧的点头,仓皇而逃,三跃两跃就没了人影。
闫芳香则看着老方的背影,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中。
普通的猎户,不该有这个身手才是。
更多的迷团,涌入了闫芳香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驱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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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很多疑虑,都没有晋选皇商来得重要。
金秋八月,在闫芳香和贺兰伊马不停蹄的赶工下,一副双面三异绣仕女图终于完成了,珍娘看了忍不住拍案叫绝,觉得自家进入八大皇商之选十拿九稳。
眼看着就要到递交绣品的日子了,闫芳香和贺兰伊赶赴京城递交绣品,顺道装饰一下京城的兰桂芳绣坊,准备开张。
因杨锱城兄弟已经先一步去了京城,此次京城一行,只有碎荷和小厮阿杜相伴。
吕方将地契交给了贺兰伊,说二人在京城有个二进院宅子,此次进京,自然是住家里,不住客栈了。
美中不足的是,贺兰伊这个女主人没来过新宅,手持地契图,按图索宅,看着既呆萌又滑稽。
正边走边找着,在三人前面行走的行人,竟然不约而同的走向了街对过,绕过了前面的宅门。
三个女人莫名其妙的看向这个特别的宅子:高大的门楼,与别人家的红漆黄铜环大门不同,这家的大门是铜铸的实心,尽管如此,门表面仍旧残留了无数的刀剑痕、弩孔印,看着令人心里瘆得慌。
门楼上方挂着匾额,上面书写着两个大字:夜宅。
闫芳香本能的想起来一句老人常说的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谨慎要紧,闫芳香提议学其他行人,绕过这栋宅子。
没等闫芳香三人付诸行动,一队轻骑黑甲暗卫兵急驰而来,停在了黑门前。
刚停定,一排弩箭呼啸而至,集中取向黑甲兵为首之人。
当然,闫芳香等三人也成了池殃之鱼,碎荷迅速将闫芳香和贺兰伊扑倒,拉着二人,老驴打滚似的滚出很远。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太对了,逃出黑大门周遭,射弩之人便不再理会她三人,而是专注的射击黑甲卫了。
射弩之人纵然做了万全准备,仍旧低估了黑甲卫的实力,很快,黑甲卫找到射箭点位反击,五个神弩手全部生擒。
为首之人瞟了一眼三个女人,打了声呼哨,黑门打开,黑甲卫鱼贯进入,黑门又轧轧关上了。
三个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女人,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也终于理解大家为何绕道走了,这道门,太危险了,时不时遇到刺杀,难怪大门上那么多伤痕;这里面住的人,也太吓人了,远离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