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问他安得是何心思
得知了没找到文料的消息,夏源登时就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入宫觐见,待通报之后,进了乾清宫暖阁,便看到兵部尚书马文升正跪在地上进行着奏对。
见他进来,弘治皇帝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接着看向马文升,听着他的复旨奏禀。
“陛下让兵部详加查找,臣接旨之后,便命兵部上下多番探找,但却依然没有找到,后从一名经年老吏这才得知....”
说到此,马文升抿了抿唇,有股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把头深深的垂下去,接着道:
“成化三年,先帝有意开海,欲要重启下西洋之事,下诏索取郑和当年下西洋的有关文料。
任兵部尚书的项忠命人去档案库查找,便没有找到,当时存放海图文料的档案库便是空的。
项尚书亲自去查验,当是时,刘大夏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其职责便是掌管诸州图及图经,刘大夏声称,他.......把海图文料给烧了。”
最后这几个字,马文升说得无比艰难,尤其是说到那烧了的二字时,就像是一颗石头堵在喉头,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
“......”
而听到此等噩耗,弘治皇帝如遭雷击,要督造宝船,自是要去档案库寻找造船图,等去寻找时,整个档案库却是没有找到。
他只以为是被转移了地方,毕竟这些年无人提及下西洋之事,看管的人对此也便不再用心,这都是会发生的事情。
只消好好的找一找便应当会找到,只是会耽误些功夫,他虽然生气,认为这是兵部的人疏忽职守,可却决然没有想到,下旨让兵部的人予以详加查找,这位兵部尚书入宫之后,却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噩耗。
烧了...
他一时间失魂落魄,连个愤怒的表情都作不出来。
昨日定了下西洋的事情,不论是他这个皇帝,还是朝中的君臣都有了定议。
慢慢来,慢慢攒。
去岁年底,夏源曾说弘治十六年是个太平年。
确实如此,自今岁开年,一直到如今的八月份都居恒无事,国中未有大的动荡。
至今没见哪处省府州县有报,说是发生了灾殃,边疆也一直算得上安定,只有零星小股的侵扰和摩擦。
一个罕见的太平年。
如今的税银只是在补去岁的亏空,秋季的税银收上来之后,还要填补这些窟窿,但经过夏税的填补,秋税只需往里头添上一些就能彻底将这亏空填平。
然后留下要用的,多出来的银子,不论是国库,还是内帑,都会将其投入航海事业,接着造船。
如果明年也居恒无事,明岁的夏银征收,照例留下朝中的开支所需,留下宫中的开支所需,多出来的接着用来造船。
秋税也是这般,如此往复。
这世上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贫穷的大明朝想展开大航海行动,一下子当然拿不出几百万两的银子,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点的慢慢来。
国库和内帑携手努力,一并靠着这种凄惨可怜的方式慢慢的造船,等有朝一日,这舰队的规模差不多攒出来了,便开始着手下西洋的事宜,操练士卒,带着大明所有人的希望扬帆起航。
可现在,一切都成空了。
造船图,航海的海图被一把火付之一炬,别说是航海,就是这宝船都无从造起。
怎么造?
郑和七下西洋,并不是每次都到达同样的地方,而是一次比一次航行的更远,每一次下西洋结束后,都会总结此次得到的资料,绘制新的海图。
不止如此,还会凭着这一次在海上航行的经验,对舰船进行改良,或是拓宽,或是收窄,或是加装桅杆,只求能应对海上更大的风浪,然后再朝着海洋的更深处进发。
海禁实行了这么多年,整个大明朝上下对于海船的建造手艺早已停滞不前,造出来的海船根本无法承担远航的任务。
要想造出合格的海船,只能通过郑和留下的那些造船图。
可四十年前刘大夏的一把火,却将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烧毁了前人的心血,烧毁了今人的希望。
“刘大夏给烧了....”
半晌的工夫,朱佑樘才终于出声,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马文升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弘治皇帝,又把头垂下去,“臣从那老吏口中便是如此得知的,当年刘大夏还和项尚书有过争论。
刘大夏说下西洋之事劳民伤财,于国于民皆无半点利处,昔年郑和七下西洋,数千万两银子的靡费,如今陛下欲要重启此事,是置国家百姓于不顾,纵然能得珍奇而归,于国家何益?此一弊政,大臣所当切谏者也!如今我已将其付之一炬,大人若要治下官的罪,请便!
项尚书被说得面红耳赤,当时兵部的一些官员知晓此事后,更是为此言论喝彩,项尚书和一些官员此后便力保刘大夏,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
弘治皇帝又陷入沉默,好久,才哈了一声,“哈,慷慨陈词,让人真是敬佩有加。”
“可现今外廷内廷皆在筹备银两,欲要下西洋寻访粮种,他却把海图给朕烧了!把造船图给朕烧了!一把火统统化作乌有!你告诉朕,这船要如何造!这海要如何出!”
“.......”
马文升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
他是弘治年间才当得这兵部尚书,此先可和兵部没有半点关系,甚至基本上都不在朝中。
他进入官场至今五十年了,担当过的职位,马文升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御史,山西按察使,湖广按察使,左副都御史兼辽东巡抚,漕运总督......
当年刘大夏烧海图是在成化三年,而成化三年,他记得那时的自己在福建当按察使。
对于此事,是半点都不知情,更是半点都沾不上关系。
可陛下却问他这船如何造,这海如何出。
他又如何回答。
其实,弘治皇帝只是怒火无从发泄,他转头四顾,看向了站于殿中的夏源,“你入宫来做什么?”
“......”
夏源脸颊一抽,他入宫来就是因为得知了没找到相关文料,然后骤然想起了历史上刘大夏烧海图的记载。
“臣就是得知了没找到航海的文料,心下着急,所以才入宫来.....”
“你现下不必着急了,朕也不必着急了,谁都不必着急了,海图烧了!造船图也烧了!数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若想再行出海之事,不知要平添多少阻碍,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不知要再等多少年!甚至是无从谈起!”
越是往下说,朱佑樘便越是愤怒,说到最后,双目赤红,脸上的怒火已是喷薄欲出,“去!派出锦衣卫,派出东厂,给朕将刘大夏抓进诏狱,给朕问!问他当年烧了海图,烧了造船图安得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