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外黑水汹涌噬人无形，结界内一片祥和山清水秀，这层屏障相隔的，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听到殷铭的问题，楚依原本拢在茶杯两侧的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紧了紧衣袖，“历代的神女，都已经死了。”
饶是提前做好了思想准备，殷铭也还是被这个回答震惊到了。
真的，全都死了？
真是……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神域。
每一百年，都以那至高无上的荣誉，诱惑那些心思单纯、以宗门为己任的少女前赴后继。
可最后等待她们的，却是在这一眼便能望到头的小岛上了此余生。
当她们发现心中地位无可撼动、也曾立誓誓死追随的宗门坑害了她们时，该有多痛苦？
在她们得知自己沦为弃子，所奔赴的方向是死亡之时，又会有多绝望？
一腔忠勇，反倒换来灭顶之灾。
这里是神弃之地，还是……神泣之地？
丰晏听罢也满脸厌恶地怒斥了一句，“我就知道这六大长老没一个好东西！”
神域大大小小的事务基本都交由六大长老全权处理，就连宗主有时候也得听从六大长老的决议。
因此宗门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六大长老都是知情甚至就是在他们主导之下完成的。
丰晏这么说，倒也没错怪谁。
“她们是怎么死的？还有，你……”殷铭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只是最后一句，他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他想问的是，你也会死吗？
若每一百年便需要重新选一位神女来到此地，那便说明，每一任神女从进入这里开始，寿命就会从一百开始倒数。
方才她和丰晏闲聊时曾提到过，她来这里已经几十年了，只怕她……
“她们是被怨力侵蚀心脉，爆体而亡。”
注意到殷铭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知道他已经猜到了，楚依淡然一笑，拉起衣袖，不再隐藏手上被怨力侵蚀的痕迹。
她前半生忠于宗门，最后却要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凭什么要求她守住什么宗门的秘密，悄无声息地安静死去！
长老要她做的，她也全都做了，临死前向朋友倾诉自己的委屈，应该算不上过分吧。
就当这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了。
殷铭看着那两只暴露在空气中的修长手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从方才见到楚依开始，她便一直频繁地拢紧衣袖。
没想到那双藏在衣服底下的本应如莲藕般粉嫩白皙的胳膊，竟然爬满了狰狞刺目的黑色丝线！
“我在寝宫墙上，看到了许多历代神女留下的只言片语。”
“零零散散，总算也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因果……”
楚依扬起一抹苦涩笑意，为自己的无聊解释了一句，“孤身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也只能反复观看默念那些墙上的留言，幻想着有人与我对话了。”
“历代神女说，数千年前的某一位大长老十分厌恶怨气，他甚至认为，神族大陆上就不该有怨气存在。”
“便动了心思，想将这上古时期留下的护宗大阵，改造成能保护宗门的同时，还能将天地间的怨气都转化为灵气的奇门阵法。”
“如此一来，神域范围内的灵气就会变得充沛，宗门弟子的修炼之途也会更加顺遂。”
“计划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你们方才见到的那只北冥神鲲，它正是当时的护宗神兽，历代神女都称呼它为，圣鲲。”
“圣鲲的天赋技能，便是吞噬，它能将许多能量，经由吞噬后转化为灵力。”
“那位大长老做了数次少量怨气转化的试验都取得了成功，由此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便开始落实已经定制好的计划。”
“可当计划真正执行之后他们才发现，圣鲲所能负荷的怨力是有限的，超过一定的数值，便会对圣鲲的身体造成危害。”
“明知如此，已然着魔的大长老还是执意将计划进行到底。”
“圣鲲毫不间歇地持续发动天赋技能，终究因为高强度的消耗，对它自身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楚依轻叹一声，“可哪怕它当时已被怨力侵蚀，大长老也仍旧不肯放过它。”
“在圣鲲转化出的不纯灵力的不断腐蚀之下，终于有一日，护宗大阵出现了一丝裂缝。”
“从上古时期便护佑神域至今的保护屏障隐隐有崩裂之兆，护宗神兽也陷入神志不清的癫狂状态，眼看事态发展到如此境地，大长老才不得已终止了计划。”
“计划落空其实算不得什么，最麻烦的是，哪怕圣鲲没有继续输送不纯灵力，那道裂缝也会源源不断地吸收天地间的怨力，与护宗大阵中的灵力相斥。”
“假以时日，护宗大阵必然全盘崩塌。”
“当时一位参与计划的少女见此便自告奋勇请缨领命，试图修补那道裂缝。”
“虽然她尝试过后发现修补阵法实在无力回天，但她却意外发现，她可以用自身的修为去镇压那道缺口，让护宗大阵得以继续运转。”
“其中细节虽没有对参与计划以外的人员提及，但那名少女还是在大长老的授意下，被冠以神女的名号。”
“这也是时至今日，神域中的少女皆以当上神女为荣的原因。”
“后来那第一任神女逐渐察觉了不对劲，她发现镇压裂缝之时，自身会无可避免地沾染怨力，甚至被怨力侵蚀。”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直至百年之后，怨力侵蚀了她的心脉，令她爆体而亡。”
“大长老当时压下了这个消息，并秘密派出信得过的弟子继续前往镇压。”
“那些弟子中有男也有女，可别说百年，他们甚至连一半之数都未曾达到，便全数暴毙。”
“大长老害怕长此以往迟早会有人发现他当年犯下的错误，便弄了个挑选神女的噱头，将一批女弟子带入这护宗大阵中，试图找出一个能像第一任神女一般维持护宗大阵百年无恙的人选。”
“无数弟子因此丧生其中，大长老经过不断的比对也终于知道了什么样的弟子可以委此重任。”
“于是每过百年，他便挑选出同样体质的弟子送到这神弃之地，对外冠其以神女美名，实质却是镇压裂缝的工具人。”
“这件事后来成为了神域的机密，只有每一任的六大长老才能知悉此事，而为了维持护宗大阵的正常运行，百年神女，也被一代代地传承下来。”
“直至今日，弟子们还以为神女是什么无上荣誉，只有被选中的人在得知真相之时，才会明白那种感觉有多绝望。”
楚依低头看了看已经蔓延至肩膀的黑色丝线，“等这黑丝蔓至我的心口，我也会如历代的神女一般……”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她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