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汤姆给出的理由让金尚久瞠目结舌,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提问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只是当下朝鲜有求于海汉,金尚久也不敢出声反驳王汤姆,只能干笑着应道:“王将军真是会说笑,其实我朝鲜男儿血勇不输汉人,当年也曾与明军并肩作战抵抗倭寇入侵,有过英勇战绩。如果王将军愿意让我国军队有所表现,相信也一定不会失望!”
王汤姆面无表情地应道:“贵国军队一定会有上阵厮杀的机会,希望到时候他们的表现真的不会让我失望吧!”
由于朝鲜方面在备战工作中所暴露出来的诸多问题,导致王汤姆对于朝鲜军队的表现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甚至都没有让朝鲜将领加入到近期的作战筹备会当中。在王汤姆看来,历史上被清军铁骑一波平推就完事的朝鲜军队,实在很难让人对其战斗力抱有信心。或许朝鲜的迅速败退有着诸多深层原因,并不单单是军队战斗力的问题,但王汤姆当下可没时间去弄清这其中的根底,只能通过排兵布阵来尽量减少朝鲜人在战时拖后腿的机会。
对于海汉将领的这种“傲慢”态度,金尚久其实在从舟山到江华岛的途中便已经领教过多次,也只能苦笑着将其视为调侃。但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海汉将领愿意身先士卒前往清国执行侦察任务,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总比让朝鲜派部队去完成这种危险任务要好。
当然了,作为一名朝鲜官员,金尚久的内心还是会希望本国部队能通过战场上的奋勇表现来获得海汉人的认可和赏识,但考虑到对手的强大,这必然会以大量的人员伤亡为代价,甚至后续会影响到国家统治的稳定,而朝鲜肯定经受不起这种折腾,这让他内心也很是矛盾。
谁会不希望自己的祖国变得强大呢?金尚久当然也想过如果本国军队能够争气一点,给北边的敌人一些苦头吃,或许就不用求神拜佛到处去请援军来朝鲜助战了。只可惜这种可能性对于朝鲜而言几乎为零,清国仅仅只是宣布了要给朝鲜一些教训,自国王李倧以下的整个朝鲜官场便都慌了神,请援军几乎立刻就成了唯一选择,即便是主张要与清军决战的金尚宪一派,也并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本国军队身上。
王汤姆当下却没有精力去顾及金尚久的感受,他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侦察行动十分上心,一有时间便将许裕拙叫到身边对他面授机宜。福建水师这次主动揽下了打头阵的任务,王汤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与清军交战经验不足的许裕拙在临场指挥中出现问题,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便提前先向其部署了一套详细的行动方案。
以鸭绿江下游的水文条件,这次出动的战船要从入海口逆流而上抵达九连城不是太大的问题,不过船体最大的威严级战舰驶入之后,要在不足一里宽的江面上完成调头转向可能会比较迟缓。王汤姆担心威严级战舰在鸭绿江上调转航向时会影响整支舰队的行动效率,权衡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将威严级战舰留在入海口处镇守退路。
而福建水师出动的十艘战船中,有海汉外销的四艘探索级战船和一艘探险级战船,另外五艘则是传统的福船,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这支舰队却是按照海汉海军的军制打造,所有船长都曾接受过海汉的军事培训,其中几人甚至还参加了包括马尼拉战役在内的数次联合军事行动,对于海汉海军的战术和指挥体系都算比较熟悉。
也正因为福建水师与海汉海军这一脉相承的战斗体系,能够较好地去执行指定的行动方案,王汤姆才破例允许了许裕拙率部在这次行动中充当先锋。不过福建水师所负责的主要是江面侦察和水文勘测,真正登陆进入清军占领区行动的任务,依然还是会由海汉的陆战队来完成。
王汤姆已经不是第一次率部来到鸭绿江口,但如前几次一样,入海口处的威化岛一片寂静,附近的江岸上也丝毫看不到人迹活动的踪影。福建水师的十艘战船走在最前面,率先逆流驶入了鸭绿江中。
王汤姆将旗舰和八艘补给船都留在了入海口外,为稳妥起见,还另行留下了四艘探索级战船。而剩下的战船和运兵船作为主力部队,则是与前方的福建水师保持了大约五到六里的距离进入鸭绿江。这样如果前方发生了什么状况,海军能来得及增援福建水师,而福建水师也有比较从容的回撤空间可用。当然了,王汤姆并不认为清军能偷偷摸摸地攒出一支有战斗力的舰队,藏在鸭绿江里打埋伏。
本来这种深入内陆的行动,王汤姆应该留在旗舰上坐镇后方遥控指挥,但他还是选择了将指挥部换到另一艘探险级战船上,率领主力部队亲赴一线。虽然有些冒险,但在几十艘战船和超过两千名士兵的拱卫之下,王汤姆确信就算任务不那么顺利,自己也肯定可以全身而退。
为了节省士兵们的体力,王汤姆没有急于安排陆战队登陆上岸,打算在进入到内陆之后再让陆战队采取行动。
每艘船的两侧船舷和桅杆上都安排了手持望远镜的了望手,以观察江岸附近是否有清军活动。王汤姆并不指望己方的行动能够完全瞒过敌人的耳目,如果清军真的选择了在九连城集结部队,那么按照正常的操作,清军肯定会向江岸上下游都派出游骑哨兵,以隔绝可能来自鸭绿江对岸和海上的窥探。
在驶入鸭绿江大约十里之后,一名了望手终于发现了江岸上有数骑人马在远处活动,在仔细进行辨认之后,了望手发现了马上的刀弓,极有可能便是清军的游骑。
联合舰队这么庞大的船队,自然无法在江面上隐身,所以王汤姆等人很快便看到江岸上有人点燃了狼烟,以当下的天气状况,相信在二三十里之外都能看到。王汤姆这下基本就可以确认,在这附近肯定驻扎有一定编制的清军部队,不过规模暂时还无法确认。
金尚久没有选择留在旗舰上,而是硬着头皮一直跟着王汤姆,此时看到岸上的狼烟,便按捺不住赶紧去向王汤姆请教:“王将军,敌军已经发现我们行踪,这接下来是不是要开战了?”
“不用紧张,没那么快的。”王汤姆摇摇头道:“再说我们离岸百丈,他们怎么打?让弓箭手拿箭来射吗?那倒是好,他们可以再确认一下到底是弓箭射程远还是我们的火枪射程远!”
金尚久虽然是第一次跟着海汉军上战场,但在舟山的时候,也曾多次见过当地驻军的日常军训,自然知道海汉火枪的射程和准头都远胜普通弓箭,而前两年在辽东半岛的数次交手当中,当时的后金军队已经反复多次吃过海汉火枪的苦头,肯定不会轻易在岸边列阵了,那样实在与主动充当活靶子无异。听了王汤姆的轻松调侃之后,金尚久的紧张情绪也随之缓解了不少。
敌方的反应基本是在王汤姆的预料之中,像这样狼烟预警的手段,海汉军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在前两年海汉海军扫荡辽东半岛沿岸期间,后金军往往也都是采用这样的应对手段,一是可以及时通知后方的据点驻军,二来也是对进入警戒区域的海汉部队进行劝退。不过今天王汤姆可不打算主动退走,他就是要逼清军出手,以判断清军现阶段到底在鸭绿江畔集结了多少部队。
王汤姆将这种主动打草惊蛇的侦察方式称之为“压迫式侦察”,意为向敌军施加压力以迫使其暴露实力。采用这种方式,多少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九连城附近对海汉来说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区域,尽管朝鲜方面提供了本地向导,但向导顶多能指路,可没法带着带着侦察兵深入敌后。
对于朝鲜和海汉主导的联军来说,能够越快查明清军在鸭绿江畔的兵力部署,留给己方应对调整的时间就越多。而最为简明有效的手段,大概就是王汤姆制定的“压迫式侦察”了。所以他放弃了派小队人马隐蔽渗透进入敌占区的传统做法,直接组了一支舰队深入鸭绿江。
如果清军接下来派出小股兵马,舰队可以选择直接无视,继续向上游航行,或是派遣陆战队上岸作战,吸引敌军派出更多的部队应战。王汤姆相信以己方的装备优势,完全可以在江面这个特殊战场上来去自如。即便是遇到最极端的情况,清军已经在九连城附近集结了数万人的部队,但想要堵住江面上的联军舰队也依然还是会无计可施。
如果说清军在陆地上与海汉军尚有一战之力,那么在水面作战就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在被连续扫荡了两年之后,清军基本上没剩下几艘能承担作战任务的水面舰艇了。联合舰队已经逆流而上差不多二十多里地了,却连一艘小舢舨都没见到。当然这种情况也极有可能是清军已经将鸭绿江上所有的船只都集中起来,待渡江作战时才启用。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王汤姆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至少要将九连城在内的江段清理一遍,如果这段江面上还有能够渡江的船,那不管船的大小,联军舰队都会将其全部击毁,以延缓清军渡江入侵朝鲜的进程。
眼见远处的狼烟如同接力一般在山野间升腾而起,王汤姆越发肯定这鸭绿江上游有猫腻。如果清军只驻扎了少量部队在上游,那么这种讲求效率的传送信号方式就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了,以快马悄悄赶回去通知驻军避开海汉锋芒才是明智的做法。但现在清军游骑公然以狼烟示警,便是要给上游的驻军留出足够的应战时间,看样子兵力应该是有一定的规模了。
在驶入鸭绿江三十里之后,江岸上的游骑也不再遮遮掩掩,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联军舰队的视野当中。王汤姆认为这是清军在反复确认己方的进攻意图和兵力规模,不过他并不担心对方能设下什么陷阱,而且在前方江面开路的福建水师也尚未发现真正的敌情,依然保持着四到五节的航速逆流而上。
航程过五十里之后,江岸上的零星游骑开始聚拢在一起,出现了上百骑的小股骑兵部队,有的还公然打着旌旗在江岸上策马追踪。
一些清军游骑或许是兴奋过头,或许是不知道海汉军的厉害,骑马奔至江岸边停下,然后便在马背上弯弓搭箭,朝百丈开外的海汉战船射来。这些游骑所背负的轻弓射程不过百步,即便是用极大的仰角射出,箭矢也依然难以抵达江心处的战船。不过他们这种行为立刻便招来了船上水兵的反击,一阵枪响之后,便有几个倒霉鬼中枪从马背上倒栽下去。
其实这种距离对海军所配备的步枪来说也已经基本上是随缘命中的程度了,但结队射击所形成的密集火网弥补了精准度的不足,终究还是打中了几名敌人。剩下的游骑发现这种交战对他们来说毫无机会,当下只能放弃了继续弯弓搭箭,迅速收敛了中枪同伴之后便策马离开了。
金尚久见到这一幕之后不禁赞叹道:“不愧是常胜军,这清军骑兵在贵国军队面前,简直就不堪一击!若是贵国战船能长期在这江面上巡航,想必清军就不会再有胆子渡江了吧!”
王汤姆笑了笑没有开口打击金尚久,要想在鸭绿江上长期巡航倒也不难,只要朝鲜能在义州这边修一座军事基地,常年帮海汉供养一支内河舰队就行。不过以朝鲜人的办事效率,这军事基地就算马上立项,恐怕也得一两年之后才能竣工投入使用,眼下的局势肯定是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