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沉沉暮色笼罩着小镇。
在一个名为骨滓巷的偏僻小径上,有一位身形瘦弱、骨节分明的十岁少年正漫不经心地走着。
他未曾拥有一个正式的姓名。
早年间,父母相继离世,这孤苦伶仃的少年便被人们唤作“短命崽”。
日子久了,这个带着几分戏谑与怜悯的称呼,竟成了他在这世间的标识。
少年平日里多靠邻里百家的施舍过活,而在众多的食物中,他最钟意的便是镇子上樊老头家的馄饨汤。
樊老头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平素里极少与人交流,然而每次见到这少年,却总会忍不住多唠叨几句。
他总是对少年说:“多喝点这馄饨汤,说不准啊,你就能不像你那早去的爹妈那般短命喽!”
少年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在他看来,能有口吃食,便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哪还顾得上琢磨这话语背后的含义。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年的胃口越来越大,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理所当然地白吃白喝。
他心里清楚,自己得找点活儿干,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前两天,他听说隔壁镇子的天水湖开始捕鱼,正需要人手帮忙。
短命崽寻思着过去碰碰运气,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混上一碗鲜美的鱼汤。
只是,今天晚上的晚饭还没个着落,饥肠辘辘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樊老头那儿吃上一碗馄饨汤。
暮色如同一缸浓稠的墨汁,正缓缓地浸透整个骨滓巷。
短命崽饿着肚子,拖着沉重且迟缓的步伐,朝着樊老头家的方向挪移。
他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那般孤独与无助。
此刻,他依旧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很快,他转过了巷口。
也就是在这时候,一棵古老的核桃树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短命崽认识这棵树。
这棵核桃树已经很老了,它的年岁已无从考证,短命崽不知道它是何时被种下的,也不知道当初是何人将它栽在了这里。
只记得核桃树上的果子成熟极为缓慢,自他记事以来,仅仅见过一次核桃成熟的景象。
那一天,骨滓巷里的年长者们蜂拥而至,争相抢夺核桃。
他们对这些果子视若珍宝,抢到后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没有一人愿意与他人分享。
短命崽自然没能尝到那核桃的滋味。
但在他心里,并未觉得这是多么值得稀罕的东西,也不认为这棵核桃树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直就只当它是个普通的草木……
然而。
今日却不知为何。
当他路过这核桃树时,竟然会有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梁骨上蹿起。
短命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惊得浑身一颤。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太饿了?”他满心疑惑。
确实,近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无论吃进多少东西,都还是觉得虚弱无力。
“一定是饿的,还是赶紧去樊老头那儿多吃点馄饨汤吧。”
一边想着,短命崽一边努力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走过这棵让他心里发毛的核桃树。
这时,天空中的月亮悄然升起,洒下奇异的光芒。
月光与核桃树相互映衬,竟营造出一种诡谲的氛围。
那粗壮而扭曲的树干上,瘢痕交错,神秘的纹路犹如一张张痛苦扭曲的狰狞面孔。
交错纵横的树枝,好似无数只干枯的手拼命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又始终无法触及。
茂密的树叶汇聚成一片浓重的阴影,贪婪地吞噬着月光的清辉。
当短命崽经过的瞬间,一阵阴冷的风呼啸而过,树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仿佛无数怨灵在低声呢喃。
短命崽闻声,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心怀恐惧地回头看向树冠。
却惊异地发现那些树枝竟在缓缓移动,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而那怨灵的低语声也在耳边愈发清晰、愈发响亮!
短命崽吓得浑身发抖,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如此恐怖的景象。
他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搞不清楚这种诡异的景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能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核桃树上的枝叶如恶魔的触手般向自己扑来!
核桃树叶上竟然浮现出一张扭曲变形的人脸,眼睛里流淌出黑色的汁液,嘴巴大张,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短命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一幕吓得肝胆俱裂,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锁住。
就在这时,那张人脸的半个身子从树叶中缓缓浮现出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
它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格外醒目,其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森冷的杀意。
怨鬼的身体似乎与核桃树融为一体,那些树枝就如同它的恐怖触手,在半空中肆意地挥舞着。
它张开嘴巴,喷出一股浓黑的雾气,雾气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短命崽被吓得呆若木鸡,双腿仿佛被沉重的铅块死死压住,丝毫无法挪动。
他的心脏急速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口挣脱而出。
怨鬼从树上缓缓飘下,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仿佛坠入了冰窖。它伸出修长而惨白的手指,指尖朝着短命崽的天灵盖轻轻一勾。
紧接着,短命崽的身躯就在这一勾之下,如同一截枯木般的颓然倒地。
他那张原本充满惊恐的面容,此刻已全然失去了活人的生机,变得死气沉沉。
做完这一切后,核桃树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在清冷的月光下默默伫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
突然有了一个身影在月色中缓缓靠近……
那是一位老人。
他来到短命崽的尸体旁,低头凝视着这个已然逝去的少年。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的面容,正是樊老头。
樊老头看着短命崽,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幽幽地说道:“馄饨馅……又有喽……”
说完,他毫不费力地将少年的尸体扛在肩上,就像扛着一只毫无分量的死羊羔,转身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
樊老头家宅的屋顶上,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正是化身为黎南的牛元平。
此刻,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屋内摇曳的灯影,目光落在那个正挥舞着菜刀的老人身上,眼中露出一抹凝重。
此刻,月光如水,洒在屋顶的牛元平身上,这让他又不禁抬起了头。
看向天空里那一轮如同眼瞳的月亮,心头不禁涌起了一抹明悟……
很快,屋内的樊老头停止了剖砍的动作。
随即,他从屋子里走出来,将手里的根骨丢进了院子里的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