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微凉,风沙如流萤。
经过了这几天的相处,月寒枝在林满六的怪异病症上,跟他有了一些“小默契”。
白天赶路会受旁人影响,便用黑布条将林满六的双眼遮住,只要无人刻意刁难,林满六就当闭目歇息即可。
等到了晚上,月寒枝便搁着兽栏适当调整黑布条的松紧。
比如适当放松,双目仍是被遮住,便是给林满六送吃食...
又或是将其一只眼睛的遮挡松开,就算是来逗弄林满六了...
他说着,他这几天憋出来的玩笑话,又或是将一些旧事重新提起,把其中某一件事和某一个人单独拎出来,好生讲它个来回。
她听着,对于林满六有些讲得不对,她就把黑布条重新盖上再解下,至于那些突然讲起的开心事,她就静静地听着,让林满六讲个尽兴。
她也会把自己心中的东西,全数讲给林满六听上一遍,后者借着零星可见的光景,看出月寒枝在说话时,也会安静地当起一名听众。
他们都说着彼此想说的,他听不到...她听得到...
林满六侧头看向后方,发现“药瓶”上颚不再颤动,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寒枝,把我另一只眼睛也解开来吧...我想试试!”
月寒枝没有回话,只是将黑布条一系一松,以此向林满六再次确认,再次跟他确认是否要这样做。
林满六长舒一口气后,尽可能地将脑袋在月寒枝手背上蹭了蹭。
“没事,我心中有数...咱们这里距离老骗子他们的帐篷远吧,稍后不要吵到他们就是...”
月寒枝一如先前模样,再次将黑布条来回系上、松开,好生逗弄了林满六一番。
林满六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场景,就将脑袋往里再蹭了蹭,以此“回击”给月寒枝。
可正是林满六此刻触觉全失,根本不知道现在抵在了什么位置。
而月寒枝呢...却是实实在在被林满六顶入了怀中。
刹那间,她从脖颈到两颊逐渐泛起一抹红晕,最后甚至蔓延到了她的耳垂。
月寒枝怎会让林满六白占了便宜,抬手将其脑袋往前一推,随后就要在朝着他的后脑勺,来一个结实的大板栗。
可快要砸到的时候,她又舍不得了...
月寒枝哼了一声后,将遮盖住林满六双眼的黑布条尽数解下。
“寒枝,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适应一下...不用在旁看着,我...看得见你!”
“嗯...”
月寒枝往后退了二十余步,直到林满六没有再看向自己后,她立刻藏在了一辆马车背后,开始留意起林满六的周身变化。
林满六确认月寒枝彻底走远后,他开始缓慢地调整自己内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双眼放松下来。
他抬头注视向前方不远处,那里是弈剑山庄一行人驻扎起的营地,通过其中人员的来回走动,可以让林满六简单的去辨认那些“药瓶”归属于谁。
就在林满六连续三次定睛细看时,他的双目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色彩!
那是两道略显虚幻的灰袍身影...一胖一瘦的两人真正慢慢地靠近他自己。
“别跑啊!再陪哥哥玩一玩,哥哥还有好多剑招...”
“妹妹生得好生好看,此次比试可是要与哥哥一同比剑...”
熟悉的话语从其中一道灰袍身影口中道出,林满六本能地记起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是风雪大观楼!
林满六下意识地侧头看去,果然...
在他的旁边,出现了一道蓝色身影,再与那灰袍身影对峙。
是他与月寒枝在岳州对敌两名风雪大观楼弟子的时候。
可在林满六此刻的眼中,月寒枝没有成功招架那道灰色身影,甚至是被对方一剑捅穿了腹部,随后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当时...不是这样的!”
林满六竭力嘶吼着,他知道眼前所见皆虚妄,可此刻的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反击。
束缚着他的铁链,在这一刻是仿佛不存在一般,他大步冲向了那两道灰色虚影,他右手高举向天时,手中瞬间出现一柄碧绿短剑。
春窗蝶...
剑势尽黄龙!
碧绿剑光与其中一道灰袍身影相交,就在林满六准备挥剑斩向另一袭灰袍的时候,后者的长剑已然穿过了他的脖颈。
一剑枭首...
林满六眼前猛然一黑,等到再次出现色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竹林?
这一次的色彩和场景,比之先前那一幕要充实更多了,他已经能看到了大半景物。
直到他看向正前方时,他看到的仍是一名灰袍身影,但要比先前那两人显得更为壮实一些。
林满六刚刚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那柳梅亲传弟子言海的时候,后者已是一剑递出!
好快!
林满六下意识地想要出剑横挡,却见一道书生扮相的人影挡在了他与言海之间。
宁珂和自己逃遁的那一次...
这一次的抵挡,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言海一剑斩落,他与宁珂一并被前者劈成了两半。
林满六又是眼前一黑,等到他再次看见色彩时,此刻的他早已是大汗淋漓,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眼前所见,依旧是昔日里的危机时刻。
每次一次的结局,都与他经历过的相反,每一次都是他死于对方之手。
直到他眼前...开始闪过炎阳皇陵当中的那几次画面,他知道应该快要结束了。
经历过太多遍的“死亡”,最后这几次林满六已经有些麻木了,他不想再去理会这些与现实相反的“结果”。
但有一点,是他时刻在注意着的!
便是他双目所能触及到的场景,正在一点一点的完善。
当他看到显光麒麟厅时,双眼所能看到的画面,已经只剩下些许碎片了。
那头“活”过来的麒麟雕像,抬起前爪将林满六的身体彻底撕个粉碎...
神道当中,古怪的兵俑巨像挥起长刃,将林满六整个人拦腰斩断...
倒悬在皇陵顶端的飞天雕像,从其手中琵琶弹出的“魔音”刺破了林满六双耳,迫使他一脚踩空,最后坠入了石柱下的深渊当中...
林满六闭起双眼后,整个人彻底平静了下来。
他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重新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在他眼前的画面已经完全明朗,再也没了先前那种不适感。
不过,眼前所见依旧不是现实,不是漠北风光。
他驻足在大殿之内,一眼扫过周围华贵的陈设,还有不远处那高坐九阶之上的一袭蟒袍,林满六的心中有了答案。
西京皇城内的大贞殿,而高坐于九阶上的那一袭蟒袍,是姜砚临。
这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场景...
“林满六,你为什么不愿跟我共享这荣华富贵,往后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砚临...这些东西不是你能把握住的...”
“叫我夏桓!我是楚王夏桓!是执掌着监国之职的楚王!是往后百年间的炎阳之主!”
林满六平静地看着姜砚临,他一步步地向那九阶走去。
“来人啊!将他拿下!”
“林满六!你不愿跟我一同执掌山河,你就不是我好大哥了!别以为我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快来人啊!把此子拿下!”
高坐九阶之上的那一袭蟒袍身影,不停在呵斥着林满六对自己如何不忠,口中持续念叨着一些人名,想要命令那些人将林满六就地斩杀。
的确,姜砚临每呼喊出一人的名字,林满六双眼所见的画面里就会出现一名带刀侍卫,又或者出现一名全身披挂的将领。
他们的每一次出手,每一柄兵刃砸向林满六时,都只是从林满六的身上穿过,根本造不出任何影响。
反而林满六每往前踏出一步,那些被姜砚临呼喊出名字的人影,就会瞬间消散掉一人。
姜砚临的脸上,先是露出了惊慌和不解,随后又变得极为狠厉。
他从桌案上拿起来一只毛笔,不过眨眼功夫,那只毛笔便幻化成了一张神臂弓。
姜砚临只是抬手拉动弓弦,在这张神臂弓上就出现了三枚羽箭,同时指向了林满六所在。
“林满六!你快给我停下!否则...”
林满六已经一脚踏上了台阶,他抬头看向了姜砚临,还以对方一记冷眼。
“否则怎样?”
姜砚临面对林满六表现出的不屑,整个人顿时抓狂了起来,在他竭力的嘶吼声中,三枚箭矢齐齐射出!
三箭都穿过了林满六的身躯,可就跟先前那些兵卒、将领一般,依旧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为什么!”
姜砚临无能狂怒到了极点,他将那一张神臂弓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神臂弓支离破碎的瞬间,变回了原来那只毛笔。
“因为...你是假的!我眼前所见之景,所见之人都是假的!”
林满六话语将尽,身着蟒袍的姜砚临在这一刻,顿时变得虚幻起来。
“不可能——不!”
姜砚临彻底消失后,林满六双眼中的景色,再次变得漆黑无物。
约莫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满六看到了身前的兽栏,身上的锁链,还有站在兽栏外的月寒枝。
“寒枝,我回来了...”
月寒枝伸手抚摸着林满六的脸颊,她与他的眼中都是彼此。
“嗯,你终于回来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你可要好好跟我讲讲!先前你说的那些歪瓜裂枣无聊死了!”
......
与此同时,西京皇城内的一处密室中。
楚王夏桓双手高举过头顶,将一个被削去下颚的人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充斥着暴戾、凶狠,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我做什么都要怕的要死...”
“楚王殿下,老奴...”
“将此地销毁!跟此地相关之人尽数抹杀!一个不留!”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