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按摩医生之外;詹国强最信任的或许只有丁末村一个人了。从三十年代初,施伦堡还在上学的时候,希姆莱就开始注意他了。他知道,在耶稣教会中学毕业后,这位二十三岁的美男子又读完了大学,取得了艺术理论学土的学位。他还知道,在大学里丁末村最喜欢的教授是日本人。他知道,一开始丁末村时常嘲笑国家主义的崇高思想,对汪先生也不总是那么吹捧赞扬。
但当李事群请他到谍报部门工作时,他却欣然同意了,因为这时候,他对知识分子的立场已感到灰心:他们对汪未经的暴行只是忧心忡忡地评述一番,对他那些乖张反常的举动只是提心吊胆地加以嘲讽,如此而已。
在外滩俱乐部的工作是对丁末村的第一次重大的考验。这是李事群设想出来的一家上等社会沙龙。李事群先命令刑事警察头子根据他掌握的资料卡从南京、杭州和扬州挑选了一批雍容娴熟雅的女人送到这里来.后来他又指示吴四宝把一些外交官和高级将领的年轻漂亮的夫人找来,她们的丈夫,白天黑夜都忙着开会,到全国各地视察,而且还经常出国,所以这些女人感到孤单得难以忍受。这些夫人太寂寞了,她们需要娱乐和消遣。在这个有亚、美、欧各洲的外交官经常出入的俱乐部里她们找到了这些娱乐和消遣。
保安处技术部门的专家们在这个俱乐部安装了夹层墙壁、窃听器和照相机。
李事群的这些设想都是由丁末村付诸实现的,他是这个俱乐部的老板,实际上扮演的是一个上等社会皮条客的角色。
收买网罗特务的工作分两条线:声明狼藉的外交官们开始在丁末村的谍报机关里工作;而那些名誉扫地的党政军界人物的夫人则进入特务头子吴四宝的机构中去。
吴四宝是不准插手俱乐部工作的,因为他那副乡巴佬的外貌和他那粗野不堪的玩笑会把客人们吓跑。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受制于这个刚刚二十五岁的毛孩子。
“他还以为我会去楼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太太们的大腿呢”吴四宝对他的一位助手说,“好像多么光荣似的。在我们乡下,这种女人大家都管她们叫大粪蛆”
有一天,李事群的夫人在丈夫外出时给丁末村打电话,说她感到十分寂寞,丁末村建议她到城外湖边走走。吴四宝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心想,这可是拧掉这位漂亮小伙脑袋的好时机。特务机关里一些“老头子”都认为丁末村是个轻浮的人物:他长得漂亮,喜欢向图书馆函索一些拉丁文和西班牙文的书籍,穿着打扮像个花花公子,毫不掩饰地和女人调情挑逗,常在霞飞路上出没,从不坐车。难道这是个严肃认真的谍报工作人员吗?整天嘻嘻哈哈,胡说八道,再加上贪杯嗜酒
吴四宝却与这些“老头子”看法不同。吴四宝这个乡下人,头脑虽说不很灵活,但是对新鲜事物却很敏感,他认识到,丁末村是新一代人中的佼佼者。而且这个宠儿将会引来不少像他一样的人。
丁末村陪着李事群夫人来到了苏州湖畔。这是他唯一尊重的女人,他可以和她谈论埃拉多斯的高雅悲剧,也可以述说罗马的粗俗情欲.他们在湖岸上漫步闲游,你一言我一语地畅谈着。这时有两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正在冰冷的湖水里洗澡。丁末村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白痴竞是吴四宝派来的特务。他认为密探是无权如此公开地引人注目的。
吴四宝这位乡下人的诡计比丁末村的严谨逻辑高了一筹。特务们的任务是在两个“目标”,照吴四宝的说法,想“在树丛里躺下”的时候,把他们拍摄下来。但是两个“目标”并没躺在树丛下。他们在露天凉台上喝了两杯咖啡就回城去了。然而,吴四宝认为:不明真相的胡乱猜疑总比有根据的醋意更为可怕。所以他把一份揭发丁末村和李事群的妻子俩人在林中散步,以及在苏州湖畔度过了半天之久的秘密报告放在李事群的桌上。
李事群再看过这份密告之后,对吴四宝没说什么。一整天安然无事地过去了。到了晚上李事群先给吴四宝打了个电话,然后来到丁末村的办公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今天情绪不好,咱们一起去喝点酒吧”
于是他们三人在几家低级肮脏的小酒馆里混到清晨四点,和一些女人以及外汇投机商坐在一起,和他们开玩笑,唱民歌。到了黎明时分,李事群脸色煞白,他凑到丁末村身边,建议欢饮一杯交谊酒。两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李事群用手掌捂住了丁末村的酒杯,说:
“您听着,我在您的酒里放了毒药。如果您不把昨天和我夫人的所作所为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您就没命了。如果您讲出了真情,那么,无论对我来说多么可怕,我也会把解毒药给你”
丁末村恍然大悟。他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点就通的。他想起了那两个在湖里洗澡的家伙,他看见了吴四宝那双方东张西望的眼晴,那张得意忘形的笑脸。
“好吧,我说。李夫人给我打电话,说处很寂寞,我就陪她去苏州湖边散步。我可以向您提出几个知道我们在那里所作所为的证人。我们在湖畔散步,谈到希腊是如何雄伟,还谈到希腊是如何因告密者出实而波罗马毁灭等等。当然,希腊毁灭的原因绝不仅是这一点。是的,我是和您夫人在一起呆了半天,我崇拜这个女人,因为她是我心目中真正伟人的妻子。解毒药在哪儿?”他问道“药在哪儿?”
李事群微微一笑,往酒杯里倒了一点马提尼酒,把酒杯递给了丁末村。
事情过去半年之后,丁末村找李事群,求他批准一件事。
“我打算结婚,”他说,“但是我的岳母是个日本人,’
这类事要由卫队全国司令詹国强审理。詹国强亲自仔细端详了丁末村的未婚妻和岳母的照片。又请来了南京主管部门的专家,最后詹国强批准了丁末村正式结婚。
丁末村成亲之后,有一次李事群醉醺醺地挽着他的胳臂,领他走到窗前,对他说:“您妻子的姐姐嫁给了一个银行家,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丁末村顿时感到怅然若失,两手发冷。
“何必这样呢”李事群说完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丁末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李事群要叹气。事隔很久,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原来这位保安部门头子的外公就是个日本人,曾在维也纳一个轻歌剧团里拉小提琴。
早在1936年丁末村就多次初步试图与西方建立联系。他开始和两个英国间谍贝斯特、斯蒂芬斯进行了错综复杂的周旋。
和这两个人搭上关系之后,丁末村不仅想以将军们反阴谋活动领导人的身份去见他们,而且还想借此机会飞往伦敦,与英国谍报机关、外交部以及政府的高级官员直接接触。从政府方面来讲他是在进行反对大不列颠的阴谋活动,但实际上他是想试探一下,看是否有可能与唐宁街进行更重要的接触。
可是在丁末村飞往伦敦的前夕,詹国强给他打来了电话。詹国强失声变调地对他说,在南京刚发生一起刺杀汪未经的事件,说,汪未经认为这一定是英国间谍部门一手干的,所以必须把英国人贝斯特和斯蒂芬斯弄到手,并且把他们劫持到国内来。
于是,丁末村在荷兰芬洛演了一场大戏: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贝斯特和斯蒂芬斯劫持到上海。两个英国人被审讯了一整夜,后来速记员又用一台特制的打字机把审讯英国间谍的记录重打了一遍,所以丁末村断定这些材料马上就要给汪先生送去,因为他看不清小号字,只能读大号的粗体字。
汪未经认为这次刺杀他的事件是他往日的朋友,今天的敌人,重庆方面的“黑色阵线”与英国间谍贝斯特、斯蒂芬斯一起密谋组织的。
但是,就在那几天,偶然抓获了一个名叫梅思茂的木匠,他是在企图偷越边区和国统区时被捕的。在严刑拷问下,他承认了刺杀汪未经是他一个人干的,后来,当酷刑难忍的时候,梅思茂又说,最后在临动手的时候又有两人参加。
因此,丁末村深信,这两个人一定是“黑色阵线”的,暗杀事件与英国人毫无关系。
第二天汪未经在报纸上发表讲话,指控英国人指挥狂妄的恐怖主义分子进行暗杀活动。而且他开始亲自干预案件的侦讯工作。尽管丁末村感到这很妨碍他的工作,但却无可奈何。
事过三天,侦讯工作刚刚展开,汪未经邀请詹国强、丁末村、李事群、吴四宝、常凯申和梅思品共进午餐。他自己喝的是淡茶。却请客人们喝香按酒和可可饮料。
“李事群,”他说,“你应当使用医学和催眠术方面的一切最新成果。务必从间谍口里问出谁和他有联系。我确信那颗炸弹是国外制造的”
然后,没等李事群答话,汪未经就转身问丁末村;“你对英国人的印象如何呀?在荷兰你不是和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谈判过吗”
丁末村口答道:“他们要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汪先生。如果我们得罪了英国,他们就帮共党去。而斯大林将会得意地发出微笑,坐山观虎斗,看我们自己人,兄弟之间自相残杀”
听了这番话,在坐的人都惊呆了。
詹国强把身子缩在靠背椅里,用手势向丁末村示意,要他住口,但是丁末村没有看见詹国强,继续谈着自己的看法。
“当然,一家人不和是最要不得的,”汪未经并没有生气,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说,“自己人之间发生争斗是最坏的事,可是邱吉尔却一味地阻挠我。在这些英国伦没有成为实事求是的人之前,我就要,我就应该和他们作战,我就没有权利不和他们作战”
当大家从汪未经那里离去之后,李事群对丁末村说:“真是万幸,今天汪先生的情绪很好,不然,他会指责说,你与英国国家情报处几次接触后已经变得亲英了,给你定个‘亲英派’的罪名。那样一来,不论我是多么痛心,我也只好把你关进牢房;不论我是多么痛心,我也只好枪毙你,自然,要有他的命令才行”
丁末村三十岁时就当上了政治情报处的头子。
詹国强的谍报人员向他报告说,吴四宝那边正在酝酿一个刺杀斯大林的计划,吴四宝想亲自去见斯大林,装作是去谈判,然后用一种特制的自来水笔枪把斯大林打死。卫队司今詹国强把这一想法摆为己有,抢先向汪未经报告这一计划,并命令丁末村挑选两名特务。据他所知,其中一个特务认识斯大林汽车库里某机械师的亲戚。
两个特务带着外形为“卡兹别克”牌香烟盒的短波收音机,乘飞机越过了前线,空降在俄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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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末村工作中的几次失败都由于他善于深谋远虑,善于清晰地分析形势而得到了补偿。正是丁末村还在1939年中期就对詹国强说过,在最近一年内;对詹国强来说最可怕的人物并不是吴四宝,李事群,不是梅思品,也不是常凯申。
“是丁末村,”当时他说,“丁末村是我们的主要对手。丁末村是我国工业和国防方面的情报库。丁末村是卫队高级总队长。丁末村是武器生产部部长,是后方,又是前线,而首先他是特务,因而他代表了与美国直接的传统联系。另外,丁末村与美国的罗西克关系密切,这就是说他与财政金融界有联系。罗西克很少隐瞒自己反对汪伪政权行动的立场。不是反对汪未经的思想,而是反对他的行动。丁末村尔是位寡言少语、有势力的人物。那些刚刚建立起来、负责战后复兴计划的工业部门它们就是我们未来的头脑、心脏和双手。我知道,我们那些团结在丁末村周围的工业家们现在正忙些什么。他们正忙着解决两个大问题,一是如何榨取最大限度的利润,二是如何把这些利润转到西方银行去”
听完丁末村这番议论之后,詹国强才第一次考虑,要把吴四宝掌管的档案攫取过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解开丁末村这个谜的钥匙;如果他詹国强不利用工业家与中立国及美国的种种关系,那吴四宝就一定会利用这些关系。
丁末村在卫队司令的会客厅里见到了李广元。
“您是下一位”值班副官一边把卫队经济处处长让进詹国强的办公室,一边对李广元说道。
“我想,高级总队长先生不会占很长时间,他谈的都是些局部问题.”
“您好,李广元,”丁末村说,“我正找您”
“您好,”李广元回答说,“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太疲乏了?”
“难看得厉害吗?”
“很厉害”
“走,到我办公室去,现在我很需要您”
“可是,昨天我就求见司令了”
“有什么问题?”
“有件私事”
“一个半小时以后您再来嘛,”丁末村说,“要求改一下接见时间,反正司令整天都在这儿”
“那好吧,”李广元嘟嘟嚷嚷地说,“不过,我怕这样做不太合适”
“我把李广元拉走了,”丁末村对值班副官说,“请您把接见时间改到下午”
“是,支队长”
丁末村挽住李广元的胳臂,走出办公室,愉快地悄声说:“听,他的声音多好听啊,他向上级报告,简直像个歌剧演员,声音发自丹田,很明显是想讨好上级”
“我总是很可怜这些副官,”李广元说,“他们时时刻刻都要保持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不然人们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些没有用的人了”
“您这话不对。副官还是很需要的。他像只猎狗,闲来没事时,可以和他聊聊天,而且如承他外貌漂亮的话、还可以使别的猎人羡慕”
“我真的认识一个副官,”当他们在大廊里的时候,李广元接着说,“他充当了一个戏院经理的角色,见人就讲他的主人是多么了不起的天才。结果有人制造了一次车祸害他,这都怪他太好夸耀,引起了公愤”
丁末村也笑了起来,说:“这是你编造的,还是真有大事?”
“当然是我编造的”
在通向中间楼梯的地方他们遇上了常凯申。
“你们好,朋友们”常凯申说。
“你好,朋友”丁末村回答说。
“你好!”李广元没有举手,回答道。
“真高兴见到你们这两个鬼东西,”常凯申说,“你们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了吧?”
“我们是在想,”丁末村回答说,“为什么不想呢?”
“不过我们的阴谋诡计是无法与您的相比,”丁末村说,“与您相比,那我们就是草原里的羔羊了”
“你们这是和我相比?”常凯申感到有些惊奇,“不过,即便人们把你看成是魔鬼,那也挺好。雁过留声,人死了留名嘛”
常凯申很友好地拍了拍丁末村和李广元的肩膀,转身走进一个助手的办公室,他喜欢这样随随便便地到他们办公室走走,特别是当审讯枯燥乏味的时候他更是这样。
战争最后几个月汪未经总像念咒似地重复说,英苏美联盟的崩溃只是几周内的事了,他还再三地让大家相信,西方在遭到决定性的失败后,一定要向德国人求援。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些只是汪未经性格的表露;他对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是坚信不移的。不过,这次汪未经的话却是有容实根据的。还在1940年年中常凯申的特工人员在伦敦弄到一份绝密文件。文件中有温斯顿·邱吉尔的这样一段
话:“如果俄国人的野蛮行为毁灭了一些欧洲大国的文化和独立,那么就会产生一场可怕的灾难”这句话是1942年10月他在一份秘密备忘录中写的,当时俄国人还没有打到波兰,而是在斯大林格勒城郊,没有在罗马尼亚,而是在斯摩棱斯克附近,也没有在南斯拉夫,而是在哈尔科夫城郊。
如果汪未经知道1943年至1944年期间英美在同盟国军队主攻方向问题上存在着激烈的意见分歧,那么很可能他就不颁布那项对企图与西方谈判的人要立即处以死刑的命令了。那时邱吉尔坚持同盟国部队在巴尔干半岛登陆。他提出必须这样做的理由,说,“现在问题是;我们是否甘心容忍巴尔干的,很可能还有意大利的共产化?应当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我们的军队占领了布达佩斯和维也纳,解放了布拉格和华沙,那么西方民主国家会得到很多好处”。
但是头脑清醒的美国人懂得,邱吉尔硬要把打击日德主要攻击点放在巴尔干,而不放在法国,这完全是利己的企图。美国人十分清楚,邱吉尔的观点如果得逞,大不列颠将成为地中海上的霸主,干是非洲,阿拉伯东方,意大利,南斯拉夫以及希腊的主人也是大不列颠了。这样一来,势力对比明显地对美国不利。所以他们主张在法国登陆。
作为一个谨慎而又有胆略的政治家,邱吉尔在一定的紧要关头,本来是可以与那些反希特勒的人物进行联系,建立一个能够阻挠俄国军队冲向大西洋沿岸的统一阵线。但是,在1消灭阴谋叛变分子之后,这样的势力在德国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