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福京激辩
其实这时候,朱亨嘉已经日薄西山,马上就要完蛋了。
早在八月二十二日,他就在梧州被两广总督丁魁楚击败,狼狈逃回了桂林,他的军师大学士孙金鼎则逃到了恩施,投靠自己的亲家陈邦传,却被陈邦传用酒灌醉,沉江而死。
九月初五,丁魁楚亲到梧州,命令陈邦传、马吉祥等人统兵向桂林进发,朱亨嘉恐惧,只得放出软禁在刘仙岩的瞿式耜,请他代为缓颊。
这个骚操作,再一次证明了朱亨嘉的脑子缺东西。
瞿式耜从一开始就反对他僭立,这会儿他已经失势,又怎么会帮他?结果,重获自由的瞿式耜说动了杨国威部下的旗鼓焦琏,只待丁魁楚的大军一到,便要里应外合,献城反正。
朱以海退位的十天后,九月二十四日,丁军来到桂林城下,焦琏立即派人暗中联络,趁夜用绳索把陈邦传所部将士缒上城墙,一举擒获了朱亨嘉伪朝的大将军杨国威、给事中顾奕等人,桂林易手,朱亨嘉困守王府,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第二天五鼓,陈邦传开始攻打王府,朱亨嘉略作抵抗,自知不敌,只得出府投降,隆武政权终于在形式上统一了政令。
但是好景不长,还没等隆武帝听到这个喜讯,仅仅五天之后,十月初一,张国维、熊汝霖等人又从台州请回了朱以海,仍然立为监国,并且正式拒绝隆武帝诏书,南明重又出现了闽浙分立的局面。
**********
同在十月初一这一天,严起恒一行抵达了福京,然后,曾在鲁监国朝中发生的轩然大波,便又在隆武朝重演了,只不过所不同的是,鲁监国朝中的势均力敌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压倒性的反对联顺。
不过,反对的声音虽然很大,理由却非常苍白乏力,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闯贼破北京,弑先帝,罪在不赦,安能与之结盟?”
这是道学家的说辞,政治家不会做此迂腐之想,路振飞愤然说道:“湖湘已失,闯军兵临岭北,旦夕且下粤桂,拒盟者必有妙计殊能,可以保粤桂,复湖湘,擒诛闯贼,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这是反话正说,意在将反对者一军,如果是实干家,必会箝口不语,纵使不愿,也会接受,但道学家之所以是道学家,便在于只问对错,不问利弊。
苏观生问道:“若依路阁部所言,清虏求和,也当应允了?”
路振飞跟黄道周不同,并不欣赏苏观生,觉得此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局,尽是些小聪明,闻言冷笑道:“你说反了,不是清虏求和,而是杭州求和,结果只落了个献城就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芝龙赶忙说道:“福京可没有如此卑躬屈膝之辈。”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路振飞满脸不屑,看了郑芝龙一眼,没有说话。
翰林侍讲兼吏户礼三科给事中张家玉说道:“皇上认为以粤桂之力,能够既办虏又办寇吗?即使能办,亦须糜饷数万,杀人数万,血战而仅克之耳。粤桂之力已竭,而皇上不得一兵之用,何如不糜一饷,不杀一人,一纸诏书坐收数万精兵之用呢?”
类似的话,严起恒在瑞林圩听魏禧也说过,闻言暗暗赞许,又听翰林给事中顾之俊说道:“如今朝廷闽赣御虏,粤桂御闯,两线作战,力量分散。伏乞皇上惟念事功难成,机会不再,大破庸常之见,火速下诏准盟。乘彼锐气,并力北上,早日克复南京,告祭孝陵(朱元璋陵)。”
御史钱邦芑也说道:“出一纸盟书,收十万精兵之助,免粤桂百万生灵涂炭,抚臣(指堵胤锡)此请良善,请陛下俯允。”
道理已经说尽了,可是张肯堂却又说道:“李闯本为大明子民,但却犯上作乱,僭立伪号,世上哪有与反贼结盟的朝廷?李自成必须自去帝号,奉表称臣,接受朝廷旨意,听从督抚调遣,遣散任用伪官,改由朝廷派员视事,如此方为正理。”
这不是一厢情愿吗?路振飞嘲笑道:“此议甚妙!闯贼若从此议,必致内乱,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可取其项上人头。”
这话有些刻薄了,有人为张肯堂打抱不平,立即反唇相讥,朝堂上吵成了一片,朱聿键大失所望,宣布散朝,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后宫。
其实,朱聿键并不在意什么“破北京,弑先帝”,说起来,要是没有“破北京,弑先帝”,他现在还在凤阳的高墙里关着呢,但是这话他不能说出口,道德的制高点他还得占着,尤其是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让他承认曾经的治下驿卒也是皇帝,他的自尊心实在是接受不能。
每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总要去问问皇后曾氏的意见,也许是高墙里的那一段经历,让他产生了心理依赖,虽然也想克服,但是事到临头却又总管不住自己,仿佛无形之中有一根线在牵着他一样。
这次也不例外,他下意识地又来到曾氏的寝宫,进了门才暗暗有些懊恼,却又不好转身就走,只得先坐下,一言不发,等着宫女上茶。
曾氏见他神情阴郁,心知他是为了朝议不顺而烦恼,想了想,说道:“妾身听闻: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昔日太祖起事之初,兵微将寡,势单力孤,不仅委身于韩宋之下,而且接受元朝册封,任元朝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韬光养晦,积蓄力量,终至灭陈张,逐北元,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打下了我皇明万世江山。圣上胸有大志,致力恢复,若能效法太祖,行常人不能行之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何愁两京不复,中兴不成?”
朱聿键闻言霍然而起,双目熠熠放光,叹道:“满朝文武,多少饱读之士,博学鸿儒,见识竟不及皇后万一,全不知朕所虑者,非唯事功,尚需道义。如今既有太祖的先例在,朕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