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上耗费甚广,不时有宫人来来往往呈菜换酒,是以路上还算热络,可自从拐进一条狭窄小道之后,苏合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见到人路过了。
“前面都是准备餐食的所在十分忙碌,浣衣总要找个僻静处才方便。”对于苏合的疑问,那女官是这般解释的。
这说法合理之中透着一丝古怪,奈何苏合也是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参宴,说不出哪里不妥,也只好暗暗的提高了警戒。
很快,两人在一处小门前停下,女官推门站在侧边,为苏合让出一条路来。然而就在两人交汇之际,她却突然抬手敲向苏合颈侧,看动作角度都十分熟练,显然是个敲人的熟练工了。
就是这蕴含着无数成功经验的一击,竟然被苏合一个跨步轻巧躲过,两人望着彼此一时都有些无言。
那女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警惕的苏合,再三出手却屡屡失败,苏合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
话还没说完,那女官迅速退走并顺手关上了门,紧随其后便是落锁的声音。
不会只是一间空屋这么简单。意识到这一点,苏合连忙回身查看,这才发现屋内暗的厉害,连灯都不曾点。
她凭着略有衰退的夜视能力找到灯台,又摸索着翻出一支火折子,这才燃起了屋内的唯一一点光源,急急的去照周遭环境。
小屋呈现出废旧储藏室的凌乱模样,最显眼的是一张略有破损的榻搁在靠墙的正中处,上面还放着一摊——人?!
绯红色的官服布料她并不陌生,只是那人俯趴在榻上看不清脸,但肯定是个男人没跑了。这等老套又恶毒的计策也能落在自己头上,是苏合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她可以肯定,再过不久就会有乌泱泱一帮人将她“捉奸在屋”,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人叫醒,看看能不能一起砸门逃出去。
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但真要对一个不知面目的男子“动手动脚”,苏合还是有些恐惧,只能暗暗祈求这毒计中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出现,否则就算没有人发现她也得玩儿完。
单手握上这人肩膀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年轻。不似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骨肉得宜间透着健康的生命力,随着那人的身子被用力翻开……
“崔时月!”
“啪啪!”
两声脆响过后,崔时月慢慢有了动静,先是迷蒙的睁开双眼,捂住的却不是脸而是脖子,看到苏合出离愤怒的脸也是吓了一跳,随后脸色就迅速黑了下来。
苏合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确认外面没有人声之后,这才拍着门板叫道:“长离?长离!”
很快就有鸟喙啄在木头上的声音回应她,苏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个胆小鸟,刚才怎么不知道照那人脸上啄?!”
听着长离委委屈屈的叫过几声,她又回头对着跟上来的崔时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叫来帮忙?”
崔时月脖子还在作痛,这会儿好像落枕一般微微弯下身子才能与苏合对视:“低阶官员不得携随侍入宫,而家父家母若是动身,恐怕即刻就会将人引来。”
“江家的座位比你家还靠前一些,陈监正老两口估计也被盯上了……”苏合想着自己的人脉就这么点儿,一时之间竟然全部被人拿捏住了,男女夜会、私相授受可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小事,就连李怀悲当年也得娶了钱绿瑶以全其名节,更何况自己这里还是个有家有室的……
“你来这里之前,可曾在殿上见到靖安王夫妇?”她盯着崔时月的眼睛都在发亮,毫不怀疑若是对方给出的答案不满意,下一秒她就要发疯了。
这其中的危险信号崔时月自是没有错过,他连忙答道:“靖安王这几日都住在宫中,所以早早便来到了席上,只是开宴后没多久,便推说身体不适离开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回来。”
“王妃钱氏呢?可有跟着?”
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崔时月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王妃一直随行左右。”
苏合决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钱绿瑶身上,仔细问过她今日着装之后,便选了标志性的特点同长离说了,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人引到这边来。
长离啄了啄木门表示自己记住了之后,便飞去找华服病秧子身边的秋月色没人了。
崔时月率先开口,打破屋内沉郁下来的空气:“你也是被骗来敲晕的?”
“我是被人泼了一身酒,不得已才来的。”苏合指着自己衣服上快要干掉的酒渍,瞪着死鱼眼说道:“而且那女官动作又不快,什么人会连那个也躲不开啊。”
崔·好骗·反应慢·时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脖子:“真是抱歉,因我之过害你承受这般无妄之灾。”
“呵,我和李妩姜有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苏合离那张榻远远的,自己搬了几个盒子摞起来坐下:“你呢?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也不想再靠近那个地方,便学着苏合坐下道:“公主说我们带来的年礼被宫人不小心弄坏了,叫我来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崔时月显得愈发焦躁起来,忍了又忍终于问了这句出口便觉得傻透了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怕的样子?”
果然,苏合瞥了他一眼后,嗤笑一声道:“那我怎么办,边哭边叫?这要是被来人听见,岂不是坐实了我跟你的‘奸情’?”
气急了的苏合会这么有战斗力,是崔时月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灯影下清丽秀美的姑娘,说起话来却磕磕绊绊的:“你……你怎能……这样……”
“我哪样?”苏合看他这样子好笑又新奇,仗着自己脸嫩灵魂却老,颇有些放肆的笑道:“我都不害臊,驸马在羞什么?难道……”她越说越起劲儿,眼神也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公主不满意?”
崔时月一下子抬起头,两颗眼珠子好悬没滚到地上去,想反击吧,又觉得唐突了姑娘家,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倒把自己憋得脸通红。
正在他的危难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啄击和啼叫的声音,是长离回来了。
“有人在吗?能不能帮忙开一下门?”苏合拦住刚想开口的崔时月,将其推到角落里后,这才夹着嗓子柔柔弱弱的问道。
门外渐渐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苏合生怕是“捉奸小分队”先一步到场,紧张的头皮都麻了,然而对面是更加柔和好听的女生回应道:“姑娘向后退开些。”
这就是要帮忙了!苏合直接贴墙站好,招呼一声后,听得门外一阵金属相击声响过,皇城的灯火通明再次从大敞的木门间洒进屋内。
李怀悲与钱绿瑶就站在门外,一眼便看到了手持灯台、一身狼藉的苏合,随后便是从房间另一角快步走来的新晋侄女婿崔时月,一时间想起往事、眼神都有些微妙。
崔时月正准备规规矩矩见礼后表述一下感激之情,不料身后的苏合后来居上,一个滑跪落在了两人面前,先来了一招五体投地之后,这才扬起头眼泪汪汪道:“感谢靖安王与王妃解救之恩,否则臣真是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钱绿瑶是个好脾气的,看过李怀悲并无脸色不悦之后,便伸手将苏合拉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姑娘?为何会身着官服关在此处?”
“臣本在西域小国侍奉神明,蒙陛下看重擢为中官灵台郎,又得特许襄此盛宴。”苏合挤了几滴泪出来,悄悄去看李怀悲的神色,这王妃或许不知她底细,李怀悲却不可能被蒙混过去,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与江氏交好不交好的也没什么,可如今既落到了他手里,是攥是留只看其兴之所至了。
要想求人为自己证明清白,那就只能在立场之外构建新的联系了。
苏合这样想着,又抹了一把眼泪愤愤道:“都是那宫人心思歹毒,臣不过是急着整衣与其生了几句口角,便被她引到此处,更是趁着臣与驸马见礼的功夫锁了门离去。这……这要是叫旁的人看到说了闲话,臣就是百死也难赎玷污皇室清明的罪过啊!”
快联想,快联想!好好想想你自己是怎么被人摆了一道!想想你这个媳妇是怎么来的!
在她暗含希冀的眼神中,李怀悲终于出声道:“确实是那宫人居心甚毒,等过后本王一定将其揪出来惩治一番,好还灵台郎一个公道。”
心里虽然满意的不得了,苏合嘴上还是说得好听:“不敢惊动贵人们,此事说来到底容易引人误会,臣受些委屈不打紧,只要公主和驸马的颜面保住就好了。”
略推脱了一番之后,李怀悲与苏合心知肚明的准备就此轻轻揭过,然而此事却有一帮人乌泱泱赶来,目的地正是他们所在的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