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禾没等来沈叔公的公道,为云禾去讨公道的姜三叔吃了一脸灰公回来。他怒火冲天,也不得不将怒火咽回肚子里。沈长秀去之前,拉着他的手,恳求在他走之后,务必帮忙照看他的孩子,别让人欺负去。陆如还在时,沈长秀的几个孩子偶尔吃亏,倒也不严重。而今……陆如刚走,那个毒妇不动手,竟使唤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明里暗里欺负孤儿。
姜三叔无处发火,在门外朝一块石头发火。姜三叔这把火发得窝囊,脚刚踢上去,他就立刻抱着腿,嘶牙咧嘴。姜三婶来时,姜三叔正抱一条腿,单腿在原地跳腾,转移痛疼。
“怎么样了?”,姜三婶唬了他一眼。姜三叔停下来,忍着脚痛,将去找叔公发生的全过程都说出来了。林翠萍早就找上沈叔公,又带上几个证人,说是小孩子的玩闹。这不……有一群一丘之貉的说词,姜三叔红口难辩白牙,就被沈叔公“请”出去,暗地里明示以后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别惊动他,他堪比日理万机。
姜三叔差点就破口大骂了。奈于鲮鱼村是沈家地盘,他把到嘴的话熄灭在喉咙中。
姜三婶往地上淬了一口,心中不断搜罗脏话来泼林翠萍。这种女人,死后要下地狱。
“三叔”,两人的谈话,陆淮一字不漏。他以为三叔能带回好消息,结果……陆淮朝睡着的云禾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愤怒的情绪一波盖过一波。
“陆淮……”,姜三叔顿了顿,嗫嚅着答不上话。
“三叔,我立刻去找那个女人……”,陆淮说去就去。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要往沈长青家去。姜三婶连忙拉住他,“陆淮,你去了,没讨回公道,反而被他们要挟。到时候……你是想让他们卖了云禾?”,林翠萍卖了一个云玥,剩下如娇花一般的云禾,那个毒妇哪能不觊觎?
陆淮气得青筋暴起,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任由林翠萍欺负人?
姜三婶不断安慰他,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气捋顺了,“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了,林翠萍还年轻?等你们有能力再把公道讨回来。现在是把云禾照顾好,把沈家撑起来”
姜三婶暖心安慰之后,陆淮眼中的戾气慢慢褪去。“三婶,我咽不下这口气”,不仅这口气,他心中还憋了好多口气,他想报仇,又悔恨自己力有未逮。
“村头老刘家要两捆柴火,答应给两斤陈米。你三叔没空,要不……你去”,姜三婶试着转移这个可怜孩子的注意力,否则他非得把自己气死了。
“我去……”,陆淮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下来。他需要发泄,沈家需要口粮。
陆淮进屋后,姜三叔两口子站了许久才回去。姜三哥在军营,每年有银子寄回来,姜家不缺那两斤陈米。
陆淮辗转反侧,黑暗中,睁着一双黑眼睛,越想越气。索性起身,拿了砍柴刀出去。
陆淮走后,沈云禾睁开眼睛。她一直未睡,前后发生的事情,她了然于胸。姜三叔没有讨回公道,还被沈叔公指责是儿戏。脸上火辣辣的,云禾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撑着痛疼的身体,缩到墙角。即使脸肿如猪头,她也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她无力蹲在床脚下,泪珠像抽不断地水流,抑制不住地抽泣。家中七分地,母亲嘶声力竭,趴在地上求回来的七分地,让她给弄丢了三分。如山倒般的悔恨袭来,沈云禾将过错归于自己,一时想不开,失去理智,拿起沈长秀留下来的绳子,来到了那颗歪脖子老树下。
深夜,传来老鸹凄慽的叫声。从前害怕老鸹叫声的沈云禾此刻面无表情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毅然决然赴死。决定了绝自己之前,她贴着云殊的手背,大哭默念“对不起”。她对不起云舒,对不起云霁。站在绳子下面,她体会到了死亡的可怕。那种从后背散发出的一股冷气,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仿佛下一刻,勾魂的牛头马面从河底出来……
云禾再次舍不得看了一眼破旧的茅草屋。爹娘不在了,应该没人为她哭了。明早起来,村人会对她的尸体指指点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她要以极难看的姿态去见父母。她无能,保护不了沈家的地,护不了弟妹。
沈云禾走上石头,一颗陆如站在上面上吊的石头,如今陆如的女儿重蹈覆辙。沈云禾对鲮鱼村失望了,对自己绝望了。继续活下去,林翠萍会耍尽心思把她卖进青楼,与其被卖进青楼,朱唇万人尝,玉臂千人枕,不如清清白白赴死。“爹,娘,云禾来了”
沈云禾将下巴放进绳子里,套在脖子上,双腿颤颤巍巍。她不曾想,在金钗之年,早早去了。未成婚,未有子嗣。别人的坟头有后人祭拜,她的坟头是野坟。别人转世投胎,她是浪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远处,依旧是老鸹的阴沉可怕的叫声。沈云禾嘴角一勾,神情从容。从今以后,再无沈云禾这个人。尝尽世间苦,却未见世间繁华,她没有后悔,淡然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像娘一样,等被人发现时,她已经僵硬。
“云殊,云霁,阿姐走了”,沈云禾心一横,将脚下的石头踢开。窒息感很快传来,她脸色涨得通红,空气不断从她的胸腔抽离,她不自觉伸出舌头,想汲取世间最后一点空气。歪脖子老树下,沈云禾扭动身躯,在陷入混沌之际,她心中有一丝丝后悔。听说上吊的鬼要下地狱,然后被鬼差拔出舌头,下辈子投胎变成哑巴。沈云禾独自嘲讽自己,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要见到爹娘了。
“啊……唔……”
摇摇晃晃的身躯,把树枝压出一道恨。老树叹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断裂。头脑一片空白的沈云禾摔倒在地,骤然回神,身子一阵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