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山色,碧波莲影,浮香绕曲岸。轻舟之上,凤辰手秉长篙,潇潇而立,一撑篙、一拨水,举手投足漫是风雅。
面对这样一幅人与山水交相辉映的绝美画面,是个人都不能免俗观望。寻常人泛舟可获得清静自在,但显然美男子达不到这个效果。湖上岸边很快就聚集了无数伫足百姓,男女老少一应俱全,其中少妇少女自然占过半数。
船上的小舱里,白锦玉给认真抠挖莲蓬的奈儿扇扇子,忽听撸声欸乃,透过窗棱,有些大胆的女子已经摇着几艘小船朝他们靠近过来,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这些都是他们游湖之初始料未及的,但眼下他们已经选了一艘小舟,上船前还屏退了侍从,现在真是连个驱赶的帮手都没有了。
凤辰撑着船,越来越不自在。
“招蜂引蝶,”白锦玉佯意数落,放下扇子朝奈儿拍了拍手道:“奈儿,娘亲抱抱!”
奈儿二话不说丢下莲蓬张手挂上了白锦玉的颈脖。
白锦玉抱起孩子,从船舱里躬身而出,站在舟心向凤辰挥了挥手,刻意高声道:“夫君,烈阳下不宜久曝,快进来歇歇吧!”
此情此景,白锦玉仿佛听见一地心碎的声音,岸上一阵唏嘘,那几艘急欲驶近的小舟也突然不划了。
凤辰脸上怔了怔,不疾不徐将竹篙收放妥当,自船头下来抱过白锦玉怀里的奈儿,随她一同进了船舱。
白锦玉埋首噗嗤一笑,凤辰让奈儿坐在他的腿上,奈儿从竹匾里抓了几颗新剥的莲子送到凤辰嘴边:“父王,吃莲子。”
“好。”凤辰却放下奈儿,领着他起身去船弦洗了洗手,再回来抱他坐下,剥了莲子皮、又去了莲心,喂了孩子一颗。
白锦玉托着下巴,忽而想起凤辰在西赵的荒山里死活不肯喝生水的一幕,凤辰一点都没变。
“夫君,我也要。”白锦玉拖着怪怪的调子。
奈儿一呆,抬头看了看凤辰,凤辰瞥了白锦玉一眼,淡声道:“有本事你往后都这么叫。”
白锦玉歪着头细瞧他:“怪了,唤你夫君都没有笑一个。”
凤辰闻言抬首对上她的视线,微微奉上一笑。
“笑得好勉强。”白锦玉提过手边的一壶酒,取了两个杯子一边斟酒一边道:“不就是没有答应陪你过冬吗,好好好,陪你过!以后每个冬天都陪你过,好了吗?”她将斟好的一杯酒推给凤辰。
凤辰没动,道:“你是认真的吗?”
白锦玉点点头:“认真啊!”
凤辰看了她一眼,取过酒杯碰了碰唇。
白锦玉看在眼里,知道再玩儿下去某人要真不开心了了,这才从袖子内匣里摸出一个小东西,在手心攥了攥。
“殿下不信?那我送给你一件信物,以证我一言九鼎,信守承诺。”
凤辰和奈儿都抬头看她。
白锦玉摊开手心,是一块系着绿穗的青白玉,铜板大小,其形也极为普通,圆圆的毫无雕刻工艺,形似一枚平安扣。
凤辰盯着玉坠,寻思道:“这是上次在未名湖你差点遗落的那个?”
白锦玉点点头:“殿下还记得啊,记性真好!那次还真得多亏殿下帮我拾回。”
凤辰从她手中拈起玉坠,一双瑞凤眼仔细将玉坠端看,不知何故,竟觉得有源源不断的情愫从指间传来。
“我曾有几回看见你把玩它,好像很宝贝。”
白锦玉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直白道:“我可先声明啊,这可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纯粹的边角料,绝不是什么宝贝。”
说着,她稍稍凑前打量起凤辰的眼睛,故意道:“如此,殿下是不是很失望啊?”
凤辰缓缓一抬眼帘,白锦玉当即收口,继而乖乖交待。
“它是我从前佩剑上的玉坠。”
凤辰指间一顿。
白锦玉陷入回忆道:“翠渚的规矩,习武五年者便可佩剑。分剑那日,与我同届的门生都异常兴奋,而我因为习的是轻功所以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挑剑的时候我也是最后一个才到的,就剩了那一把剑了,看都没看就拿了。”
凤辰道:“这很像你。”
白锦玉承认道:“说实话我对我的剑是不够上心,别人都是苦思冥想给佩剑起个好名字,而我呢多半的时候都是将它束之高阁,难得下山才拿它装装样子,直到被逐出师门也没给它起个名字。”
凤辰凝注着白锦玉,当听到“逐出师门”四个字,呼吸微微一滞。
白锦玉在回忆中轻轻摇了摇头:“人啊就是这样,平时不在乎,但是真的到了最后又有点舍不得了。我当年离开庐州时什么东西都没拿,却鬼使神差取了这个玉坠子。”她苦笑:“殿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辰低首看了看手心,顿了顿,目光闪动道:“或许,是因为它能证明你……有过武功。”
凤辰抬头,白锦玉一顿,将凤辰的话细细品了品,缓缓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这块小小的玉坠是她年少时意气风发、技高于人的见证,也寄托了她对那段恣意岁月的深深怀念。
“父王?娘亲?”气氛莫名有些沉重,奈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看凤辰又看看白锦玉,见他们都盯着凤辰手中的白玉,也伸手去抓,眼看就要碰到,凤辰将手抬了抬叫他扑了个空。
“父王,奈儿也要看。”奈儿奶声奶气道。
凤辰柔声道:“这个小孩儿不能玩。”
奈儿从凤辰的神色中察觉到什么,乖巧地放下手,点了点头:“哦。”
凤辰摸了摸奈儿的头,称赞道:“乖,父王回府给你很多。”
奈儿受宠若惊,虽然对玉饰什么都不明白但还是当即点头道:“儿臣谢父王!”
白锦玉哑然失笑,伸手捏了下奈儿的小脸道:“哎呀奈儿你发财了!”
“好,我信你。”凤辰冷不丁道。
白锦玉一时反应不及,脑袋好像断了片,目光支愣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以后每个冬天都陪我过,我信了。”
白锦玉的手还捏着奈儿的脸,凤辰的神情和郑重让她没来由的心湖一荡。
她回神,身子伏前悄声道:“这份寿礼好吧?”
凤辰高挺的鼻子靠近她,威胁道:“如果你食言,我就毁了它。”
白锦玉目光凝注着凤辰,嫣然道:“我怎么会食言?纵然眼下正值酷暑,但时节如流,冬天是一定会来的。”
她轻轻一叹,目光忽而悠远道:“我很怕冷,但偏偏铎月的冬天特别长,一年一半以上都是冬季。不仅如此,还特别严寒,就现在我都能记起那呵气成冰、风吹得骨头疼的滋味。”
她哆嗦了一下,仿佛已身临其境。接着她转而一笑道:“所以想想往后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时,我坐拥三秦绝色、独揽人间春风,真是美得不知人间几何了,谁要是食言那她必定是个呆子!”
闻她一席言,凤辰默然,很久才缓缓绽出一抹笑意,这一次,白锦玉知道他是真的舒心了。
凤辰珍重地将玉坠纳入怀中,道:“那我收下你这定情信物了。”
白锦玉讶然笑道:“这怎么就成了定情信物了?”过了一瞬,她又拍手承认道:“好主意,我就钦定它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她道:“我与你相识以来都是你给我银两与方便,我还未曾送过你什么东西。我听人家说男女情投意合是要有个定情信物的,可是我又不太擅长那些女儿家的女红,就算会做我也不屑做那些人人都送的,所以,就以这个玉坠聊表一点心意也好!”
“一点心意么?一点心意就如此厚重,”凤辰君子如兰地道:“那后续真可令人遐想期待了。”
白锦玉木了木,半晌才品过他言外之意。她瞟了瞟了已渐渐犯困的奈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道:“殿下,我能给你的可都给你了,再没有更多东西啦!”
此言内涵颇丰,凤辰神情不料地僵了僵,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奈儿,再抬起头时以一种绝对正经的语气对白锦玉道:“有些事物是可以一给再给的。”
白锦玉绝没有想到凤辰会回这话,听得当即脸上发臊。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当她想开凤辰玩笑逞点口舌便宜时,最终总是遭到这种反嗜。
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低首中,凤辰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白锦玉抬头,只见凤辰正目光闪动地看着她。
“凰凰,”他的语气这回是真的一本正经了:“我好高兴。”
白锦玉回握住他的手,与他相视而笑。
凤辰道:“抚今追昔,想到与你相识之初真是已恍如隔世了。”
白锦玉道:“嗯,当年那场西赵选婿真是热闹非凡。”
凤辰仰头叹了叹:“不过七年,就已有些物是人非了,钰贺走了,司马玄和李垣如今都已是一国之君了。金奉烈差点让大徴天翻地覆,当年叛乱的郑王被杖毙,宁王沦为阶下囚,冯太后被幽禁过了三年也殁了。”
“七年的确足够发生好多事。”白锦玉喃喃道,这些事中除了钰贺的事她大多在铎月早有耳闻,每一桩可以说都是大事,只是由凤辰文雅的语调中说来别有一番时过境迁的平静。
凤辰将白锦玉的手握得又紧了些,微笑道:“虽然时间有些长,但好在你还是回来了,并且,能够委身于我。”
白锦玉一震,她没想到凤辰作为大徵一国王胄,不世之俊杰,竟如此自贬,将她的依附称之为“委身”,遂当即摇首道:“委身?这个用得词不好。”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状若蒙冤道:“显得我多勉强屈就似的。殿下这是要抹黑我,还是要抹黑自己呀?”
凤辰听言蔚然一笑。
水面偶有活泼的鱼儿拨出涟漪,船上的竹帘滤去了似火的骄阳,对面坐着如玉的璧人,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温静,白锦玉竟感觉不到一丝暑意了。
“等游完湖,殿下还想去哪里转转?”
“回府吧,今日好好休息,养点精神以应付后面的事。”
白锦玉默然,她以为凤辰说的是解决闻世被逮捕的事情。
但是凤辰却没有提这个,而是道:“陛下去年曾允诺诸国,今年接受他们遣使来大徵游学,这些遣使不日就要到达长安了,我近日和国子监多有联络也是为了此事忙碌。”
白锦玉听了心疼不平道:“此事又要要殿下张罗?大徵朝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日冕与历法之事还未解决,还要殿下主导这个事?“
一连三问,白锦玉满肚子不舒服。
凤辰拍拍她的手安抚:“你放心。主持此事的并非是我,而是太子殿下。只因我从前与诸国都打过交道,所以太子殿下请我协助一些细末事宜而已,不是担如何要责。”
白锦玉听了这才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