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伯南点头道:“老曹说的是真的,许处长,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咱们锦城市局为这案子,那确实也是拼老命了。不说别的,就我知道的,老曹驻点在蜀都大学的办案点那边,已经是大半个月没回家了,这趟,他是知道了京城的专案组过来,才特意专门从办案点过来欢迎许处长您的。
许处长啊,咱们市局为这案子,确实是尽心尽力了。前阵子的寒冬腊月里,零下五度的雪天,我们民警还坚守在岗位上蹲守,一个个都冻成了雪人了,跟我敬礼时候人都直哆嗦站不稳了,话都快说不出来——看着同志们这样子,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感觉吧,破案的事,不但是讲努力就行了,还是要讲点运气的。就像古人说的,谋事成人,成事在天,咱们市局已经够拼命了,但无奈运气不是很好,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也怪不得咱们的同志,许处长,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说着,邓伯南手上握着酒杯,却是没举起来,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许岩,虽然脸在微笑,但那眼神深处却是透出了几分紧张和焦虑的味道——不止是他,曹副局长也在注视着许岩,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早就没了丝毫笑意,有的只是焦虑和祈求。
那一刻,许岩真的有种感觉:眼前的这几位论起岁数可以当自己父亲那辈的高级官员们,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被审讯的嫌疑犯看着警察,目光里全是哀求,像是自己接下来的言行举止能决定他们的命运似的。尤其是那位曹副局长,他紧张得额头都出汗了,手紧紧地抓住了杯子,眼神焦虑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岩搞不明白。不过,他直觉地知道,这是今天宴席的最关键时候。这时候,自己是万万不可随便说错话的。
许岩缓缓点头。很谨慎地说:“邓市长说得有道理,很多事,确实是要看运气的——办案子,也是这样,进展不顺利,不能怪同志们。”
听许岩附和邓伯南的说法,在座锦城的几位领导都像是松了口气。他们很隐蔽地交换了个眼神,邓伯南很感触地感慨道:“许处长不愧是中央下来的干部。这水平就是高,通情达理,知道我们基层工作的为难,体恤我们做事的同志啊!这一杯酒,我要单独敬许处长的,感谢许处长对我们基层工作的关照和体谅啊!还请许处长对我们的工作多指点,多批评——来,干了吧!”
“哪里哪里,是我要向锦城的同志们学习才对——邓市长,我敬您!”
随着许岩和邓伯南单独干了一杯。席间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当下,张秘书长又大声地招呼道:“来来来,许处长。您是第一次来咱们锦城吧?我们锦城的特色菜,那风味可是一绝,是中国八大菜系中的独具特色的。来,尝尝这个‘夫妻肺片’——呵呵,许处长,夫妻肺片这个菜,全国的馆子都有得做,但只有在咱们锦城,您才能吃到最正宗的!
许处长。不瞒您说,外地的川菜馆子。我也吃过几次,感觉特难吃——那些厨子。除了拼命地放辣椒和放油,他们还懂什么?咱们锦城菜肴里的鲜活、美味这些特色,那些外地的川菜馆厨子没一个能学到神韵的,一说到咱们锦城特色,他们就只知道拼命放辣椒,把我们锦城菜的名头都给搞坏了——许处长,您尝尝,这个肺片,跟您在外边吃的,可有什么不同吗?这味道,是不是更鲜活一些?”
许岩夹了几片“夫妻肺片”——这玩意跟自己在蜀都大学后门巷子里小店吃的味道好像没啥不同。但看着张秘书长盛情款款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揭穿,只能顺着张秘书长的口吻说:“果然味道很鲜活,这味道,跟外面吃的果然不一样啊!”
众人一番杯觥交错,彼此敬酒。警备区那位脸庞黝黑的吕副政委在开始的时候说话很少,显得颇为低调,但几杯酒下肚,他就活跃起来了,开始问许岩:“许处长,你们情报部那边,有个姓文的局长,三十几岁的人,他跟我很熟的,交情很好!他叫文。。。文什么了?”
许岩心想你连文修之的名字都说不全,还好意思说跟人家交情很好?他不动声色地使个眼色,黄夕却是已经甜甜地微笑了:“吕政委,您说的,是不是我们的局长文修之文呢?”
场面上应酬,上司在谈话的时候,当部下的一般是不好插话的。但也有例外,比如黄夕这样青春靓丽的美女,那是什么地方都有特权的,她这样插话回答,吕政委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反倒是显得很兴奋:“对对对,就是叫文修之的!他可真是个人物,酒量可真是好,上次他带队下来锦城,警备区请他吃饭,我和张政委请他吃饭,结果他一对二,硬生生地把我们给灌倒了——厉害啊!后来,我就跟张政委说了,就凭文大校的这酒量,又这么年轻,他迟早是要升将军的啊!”
许岩和黄夕对视一眼,许岩微微颌首,黄夕这才甜笑着出声道:“吕政委啊,您真是火眼金睛,料事如神!蒙您贵言了,文局长刚刚从国防大培训回来,已经晋升少将军衔了——现在,他已经晋升咱们情报部的副部长了。”
听到文修之已经晋升了少将副部长,那位吕政委“啊啊”两声,一拍大腿:“我就说咧,我就说咧!我早说这小子是将军的料!唉,这家伙,升了将军都不打个电话请客,莫非是想躲过这顿酒了吗?不行,我得打电话骂他去!”
吕政委说得眉飞色舞,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但在座几位都是人精,哪哥看不出吕政委兴奋表情下所掩盖的那一丝失落和寂寞——三十几岁的文修之,都已经直截升了将军,而吕政委都已经五十多了。却依旧还是个大校,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升将军的机会了。若说这位吕政委心里没点失落,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位吕政委很快调整了心态。恢复了欢快的表情,他跟许岩讲起他跟文修之交往的事情——在许岩看来。他跟文修之的交往无非就是上次文修之带队下来,他负责安排后勤事务,陪着吃了两顿饭喝了几通酒而已,但在这位吕政委口中,这一番际遇那实在是人间罕见的深厚友谊啊!在酒桌上,文修之亲口喊他“老哥”,他管文修之叫“老弟”,简直就是亲兄弟一般的过命交情啊!
吕政委喷着酒气。攀着许岩的肩膀:“许处长,这次来锦城出任务,你好好干,加油干!把事情处理好了,我给我那老弟打电话,让他好好关照你!只要我开口了,我那老弟是一定帮忙的!我跟文部长的交情,那是没说的,这种事,我老弟准给我这个面子!
我那位老弟现在已经是副部长了。有他为你说话,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许处长你那么年轻,前途无量啊。将来啊,我瞅着也准是个将军的料子!”
吕政委说话的时候,黄夕在抿着嘴笑,唐敏则微微迷离着眼睛,看着许岩,眼神中蕴涵着说不出的嘲讽味道——其实在座的大家都知道的,文修之跟许岩的关系好得很,哪用得着谁给文修之打电话,许岩本身就是文修之的头号心腹。
文部长谁的面子都可能不给。哪怕是上级领导都好,文局长都有可能给顶回去的。可唯独是许岩的面子。他是绝不会驳回的——哪怕是文局长正在大发雷霆呢,可只要许岩的电话打过来。他准马上变得喜笑颜开地接电话,绝不会有什么迁怒之类的事情——这种待遇,只怕文部长老爹也不过如此了。
大家都在私下猜测,文局长对许岩这么好,这么异乎寻常的宠信,搞不好他其实是文局长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呃,要不,许岩就是哪位大领导的私生子,托文局长照顾的?
感受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许岩不动声色:“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可是要谢谢吕政委的提携,拜托一定要帮我们在文部长那边多多美言了!这杯酒,我们可就先干为敬了!”
这一顿饭吃了约莫两个多小时,席间很热闹,大家杯觥交错,谈笑风生,说笑得十分快意。但事后,许岩回想起来,好像这顿酒席里,好像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总结起来的话,无非就是一些攀交情和套近乎的话罢了。
这场酒席,许岩作为主宾,自然是作为众人的火力聚焦点,锦城的领导们轮番地向他敬酒。许岩体质特殊,倒是无所谓,杯到酒干罢了,但部下们就看不下去了,黄夕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地帮许岩挡酒,唐敏则更厉害,她端起酒杯,主动向锦城的众人敬酒,七八杯红酒下肚,她依然面不改色,还笑吟吟地要跟张副秘书长和曹副局长来个“单挑一串”,吓得张秘书长连连拱手求饶:“不行了不行了,许处长,您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甘拜下风!我认输还不行吗?”
许岩看得好笑——其实酒桌上喝酒这种事,也是欺软怕硬的。开始时候,看到许岩这边人少还有两个女的,锦城的官员们自然就嚣张起来了,连连主动敬酒。但等黄夕和唐敏一发力,他们才发现不好惹,立即就暴露了弱鸡本质。
一通酒喝到了下午两点多,大家都是饭饱酒足了,邓市长才提议散席了。大家交换了各自的电话号码,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着。
许岩倒是无妨,他体质特殊,只要稍一运气,所有的酒精便都从毛孔里散发出来了,他重又变得一身清爽,头脑清醒了。
邓伯南凑近许岩,招呼了一声,许岩诧异地转头望着他:“邓市长?”
邓伯南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他说话的舌头有点大,但声音还是清晰的,他说:“许处长,麻烦稍等下——我有点事跟你商量的。”
许岩点头,他对部下们交代了一声,让大家先在车上等着自己。然后,许岩才重新回到别墅里,和邓伯南一起上了二楼,在那边有个小隔间。
进了隔间里,邓伯南再次为昨晚刑侦支队误会的事向许岩道歉,许岩笑道:“邓市长太客气了,一点小事而已,没必要这么介意的——同志们也是为工作,邓市长对他们也不要太责怪了。”
俩人又闲聊了一阵,都是些无关重要的闲话,邓伯南抬手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许处长真是海量啊,咱们老骨头,真是不行了。”邓伯南起身,却是把拿着的黑色皮包很自然地塞到许岩的手上了。
看着那鼓鼓的皮包,许岩一愣,他蹙着眉头问道:“邓市长,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邓伯南很坦然地说道:“许处长,您别想多了——昨晚,那帮小崽子闯进你家,砸坏了你家不少东西,这个,天经地义的,砸坏东西肯定就要赔嘛!咱们锦城市局执法错误,这当然要给您赔偿了,当然,这还不能弥补咱们的错误,但总算是一点心意吧,希望你能原谅吧。”
许岩想了一阵——公安局的干警砸烂了自家的家具,现在要赔偿,好像在道理上说得也通?他迟疑道:“损失。。。只怕要不了这么多钱吧?”
邓伯南笑道:“许处长,除了家具的损失赔偿,还有人身伤害的损失赔偿啊!我知道的,昨晚咱们的那帮小崽子下手不轻啊,搞不好脑震荡啊内出血就麻烦了——许处长您去医院拍个片子,再买点营养品补下身子,这也是正常的开支嘛!现在的医疗费和营养费可不便宜啊!
许处长,您只管放心治疗就是了,一定要把伤势给彻底治好!如果这赔偿不够,我们还可以追加的!反正,咱们锦城市局负责到底就是了!”
许岩不禁佩服起来:明明是给自己塞好处的*事,但邓伯南就有这个本事,人家就是能做得光明正大摆得上台面,哪怕就是监察部门来查都不能说什么——打坏东西打伤人要赔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至于赔偿损失该多少钱,那就完全是一笔糊涂账,赔一万不少,赔十万也不多。至于说起医疗费营养费开支,只要自己往医院一躺,那就是无底的黑洞了,谁都说不清楚到底该多少合适!
一切过程完全合法合理,这种手段,这可比黄山高明多了——这就是水平的差距啊,难怪邓伯南是局长而黄山才只是个支队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