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灼的办事效率很高,姜栩再醒来时对方已经将查到的信息尽数发给了他。
已经是晚上,其他人还没有回来,灯没开,宿舍里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亮起的手机屏幕。
姜栩浑身酸软,他尝试着爬起来却以失败告终,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他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床上。
全身都很难受,尤其是背部,难以忍受的酸胀感让姜栩眼眶发热。
比直接的痛感来得更要折磨人,姜栩想要去摸自己的背,除了刚来的时候因为在长椅上睡了一夜而留下痕迹,后来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再受过伤,但背部那块存在感十足的异常触感提醒着姜栩这不是梦。
【别动。】
在姜栩即将摸上去的时候,系统突然出声阻止了他。
少年趴在床上,被泪珠漉湿的眼睫半阖着,“可是我好难受,系统先生。”
【再睡一会吧,睡醒了就好了。】
系统转移话题,哄着他再睡一会,姜栩确实不怎么清醒,半梦半醒的,系统声音轻柔,在他有意识的引导下,姜栩慢慢又睡了过去。
无波的水面构成巨大的水镜,姜栩茫然地站在水镜中央,黑暗是这里唯一的底色,他环顾四周,晃悠悠地迈开步伐。
水波以少年为中心化作皱痕往外扩散,少年疑惑地低下头,水镜映出的影子将他的动作完美复刻。
这里是无声的世界,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并不适用,少年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区域中游离徘徊,不会疲惫,没有饥饿,思维沉入黑暗,与这里化作一体,少年步伐轻盈,他自清澈的水面迈过,过长的白色睡袍悬在他的脚边,垂落的羽翼般逶迤于水面之上。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少年突然停了动作,一只羽翼华美的蝶破开黑暗,璀璨的光影浸入它的翅膀,少年好奇地抬起头,黑夜中,明珠一般的小生物绕着少年飞了一圈,最后轻巧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蝴蝶亲昵地用触角点了点少年柔嫩的脸颊,美丽的蝴蝶,与带着非人魅力的少年,他们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真奇怪,你认识我吗?”
少年想要摸摸蝴蝶的翅膀,却又怕弄伤了这脆弱的生灵。
蝴蝶当然不该听懂人类的语言,但眼前这只好像不太一样,它拍着翅膀,像是在应答少年。
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蝴蝶重新起飞,这一次,它落在了少年的背部,然后化作流光融进了少年的身体。
熟悉的酸胀麻痒感袭来,姜栩感觉仿佛有一团火落进了自己的身体,被灼烧的灵魂无处可去,只能忍受这钝刀割肉一样的折磨。
痛苦的声音自姜栩咬紧的唇间泄露,他脱力般地摔倒在镜湖上,冰冷的寒气顺着他的皮肤侵入,啃噬起他所剩不多的神智。
好疼,好冷。
姜栩抱住自己,将身体缩成一团,倦怠感拖着他的身体,催促着他快些闭上眼睛,原本在正常情况下静止的水面突然破裂开来,姜栩自湖面坠落,湖水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拉着他不断下沉。
他想要挣扎,可他做不到,湖水化作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这一刻,他如同蛛网上的蝴蝶,徒劳的挣扎撕碎了他的翅膀,耗干了他的力气,等待他的终局只有一个。
姜栩感觉自己很累,他的眼眸渐渐阖起,但在他彻底堕入黑暗的前一刻,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陡然传来,猛地打碎了所有桎梏。
“姜栩,姜栩,醒醒!”
有人在叫他,姜栩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姜栩眼前一片迷蒙,他试探性伸出手臂,这一次没有再落空。
段镜白将少年那一截玉似的手臂握在掌心,骨肉云亭的小臂无力地垂着,他握住那片温热细腻的皮肤,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听到他的声音,刚刚从噩梦中苏醒的少年呆愣愣地望向他,眼神迷茫又空洞,因为那个梦,少年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唇,这个时候血珠正沿着那块小小的伤口不断渗出。
淡色的唇染上艳丽的血色,纯白的画纸被染上色彩,虚弱的少年伏在床榻上,纤细的脖颈上晕开玫瑰色的红潮。
秾艳,夺目,却又脆弱到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像是近在咫尺可供攀折的娇艳花朵,只要你想,你就能轻易掌控他的全部,抓住他,关进金笼,让他的美只为你一人盛开。
段镜白冷灰色的眼瞳里有一瞬间的暗沉,但也只是片刻,他很快挣脱,又恢复成了光风霁月,不可亲近的冷淡模样。
“你生病了。”
姜栩终于找回了一些神智,他张了张唇,却没能顺利发出声音,眼泪悬在他的长睫上,像是落下了一片碎钻。
少年伏在那里,小声地喘息着,噩梦带来的影响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散的,段镜白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他的视线落在少年唇间的破口上,“我送你去医务室。”
段镜白没有胡说,姜栩确实病了,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不用温度计都能试出来,大片的潮红染上他过分苍白的皮肤,呼吸间带来的灼热气息暗示了他状态的不对。
他是得看医生,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beta,并且没有嗅到信息素的影子,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和omega发情时没什么两样。
段镜白坐到床边,扶起身体不舒服的人,顺理成章地将人半抱在了怀中。
因为位置的移动,那颗缀在少年唇边的血珠滑了下来,正巧落在段镜白的手背上,晕开的血很快干涸,小小的一点,如同心上红痣。
姜栩被烧糊涂了,莫名其妙发了高烧,明明应该很热才对,他却觉得冷得不行,这种冷源自内在的灵魂,他开始发抖,像溺水之人攀附浮木似的紧紧抓住了手边可以抓住的一切东西。
学生会会长胸前的衬衫上出现皱痕,他也不阻止,只是缓缓抬起手去擦姜栩唇边的血渍。
已经是清晨,姜栩没有睡太久,他的后半夜几乎都在梦魇中度过。
没人知道段镜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这已经不重要。
黑发灰眼的俊朗男生靠在床边,他动作轻柔地为怀中的人擦去唇边的血痕,少年生病了,体表温度有些高,那点血渍早已经干涸,男生却像看不到一样还要强硬地去擦。
他揉弄着少年花一样的唇瓣,神情柔和,手下却极其恶劣地按住了少年饱满的唇珠,血渍没有擦去,少年的唇反倒因为这过分粗暴的对待而越发艳丽红肿起来。
直到少年忍不住发出痛吟,段镜白才终于停下。
“你的舍友彻夜未归,你就算生病也不会被发现,这里不适合你待,不如换个地方住吧。”
怀里的人给不了他回应,段镜白自问自答,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终于露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beta的宿舍区条件确实不好,又远又偏僻,设施也落后,破旧老化的宿舍楼和整个圣徽格格不入,像是即将等待拆除的危楼。
过了八点,路上断断续续有了人影,高挑的Alpha走在回廊上,没有人会忽略他。
“那个是……段会长?我不会是还没醒吧?”
“要死!难道学生会终于要查我们宿舍里吗?!”
“不会吧,学院又没通知,而且检查的话也不用会长亲自来吧?”
学生会在圣徽拥有的权利不小,高层几乎都是家世显赫或者血统优良的Alpha和omega,就像是提纯一样,将他们聚在了一起。
即便不看段家的背景,段镜白本人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宿舍楼最近还真是热闹,先是谢家少爷,昨天是盛家继承人,今天是段会长,即便隔得远,走廊统共就这么长,他们完全能估算出他是从哪个地方过来。
走得近了,终于有人看见了他怀里的人。
段镜白占有欲十足地抱着对方,风衣将他紧紧裹住,只露出黑色的发顶,从身形来看像个小男生。
圣徽的学生没有不认识这一位的,作为学生会的代表,他的表现无疑是很完美,性格稳定,从不会发脾气,对待其他学生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却鲜少有人敢接近他,段镜白看人永远是冷漠疏离的,无机质的灰眸里空茫一片,什么都不会有,也没有人可以走进去。
但现在不一样,当选择主动靠近的那一刻开始,高岭之花就已经主动走下神坛,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既要又要这样的事情,想要什么,就得付出同样的代价,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段镜白走得很快也很稳,青竹一样挺直的腰背在少年拉扯他衣服时弯了下去。
“别急,快到了。”
他轻声安抚着病中的人,即便知道他这根本是无意识做出的动作。
姜栩现在已经成了医务室的常客,医务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但这个时代的人体质都不错,很少生病,医务室常年都是空的,所以段镜白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医生一眼就认出了姜栩。
“怎么回事?”
医生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立刻被那灼人的温度吓到了。
“不清楚,帮他看看。”
段镜白其实更倾向于带人出去,段家有专门的私人医生,段镜白已经通知了对方。
时隔一天,姜栩又躺到了那张熟悉的病床上,医生给他打上点滴,冰凉的液体输入体内,姜栩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点舒缓。
“初步判定是感冒,不必太担心。”
段镜白站在病床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握住那根冰凉的输液管,突然问道:“成年后的beta也会二次分化吗?”
医生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摇头,“二次分化本来就很少见,几乎都发生在Alpha和omega身上。”
而且这种二次分化指的是劣质往高级的分化,很少出现置换类别的例子,就算有也是极少数,整个帝国几十年都不见得出一个,Alpha和omega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已经成年的,资质普通的beta。
虽然不清楚段镜白的意思,出于职业习惯,医生还是补充了几点,“二次分化很少见,黑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种违禁药剂,听说可以促进二次分化,但致死率太高,帝国一直在严查这个东西。”
医生摇了摇头叹气道:“都是在赌命,但这事哪有那么容易。”
段镜白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床上的少年,就这么一会,少年脸上的红潮就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苍白。
药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一点一点进入少年的身体,他大概还是不舒服,紧拢的眉尖看得人也忍不住跟着蹙眉。
医生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他们,病房里很安静,段镜白始终保持着握输液管的动作,没有移动过分毫,直到段家的家庭医生赶过来。
他的诊断结果和医生的大致一样,但要更加严谨一点,“我建议还是抽个空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说着他忍不住嘀咕,“真是奇怪,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会贫血。”
一直静默的人终于有了反应,那对灰色的眼珠动了动,转向一旁的人,“什么意思?”
家庭医生吃不准段镜白和那个少年的关系,这些不该是他过问的。
“他身体很差劲,得好好养着,有些贫血,而且好像心脏功能也不太好。”
何止是差劲,简直是糟糕,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病人了,最特别的是,他的身体千疮百孔,那颗心脏随时处在崩溃边缘,心脏的主人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甚至还活蹦乱跳的,简直是奇迹。
不过这些话他没敢和金主讲,只是委婉地暗示他尽快带人去好好查一下。
“行了,我知道了。”
段镜白没有多说什么,家庭医生走后,他的指尖按上少年柔软的面颊,“真是脆弱。”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段镜白接通电话,那一头传来熟悉且严厉的声音。
“你调用了家里的医生?”
“是。”
“你要用人我们没意见,但要注意分寸,段家不是什么人都能攀扯的。”
这一次,段镜白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