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落到弟子居的庭院时，整只鹤可见的不情不愿，桑宴挡住它直勾勾盯着云中锦的目光，甩出捆仙锁绑住它的长颈：“鹤兄，你也不想被我薅掉一身毛变成秃顶吧。”
逐雪正要发作，恼怒桑宴牵绳把它当坐骑的行为，低头一看自己珍贵的色泽光鲜的羽毛，顿时忍气吞声。
云层稀疏。
一路上看着绚漫的夕沉美景，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天流水崖的悬崖边上。
顾笙早已在那里等候，见到人立刻笑吟吟迎了上来：“桑公子。”
桑宴应了声，跟着顾笙走向林中的居所。
“顾笙，清云君的伤势好些了吗？”顾云砚双目血流不止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桑宴不禁担忧问道。
“劳烦桑公子忧心，沈公子找来了丹峰圣手为大公子治疗，又用了很多灵药敷伤，大公子今早便已醒来，没什么大碍了。”顾笙脸色露出踌躇之色，瞥了眼桑宴，摇了摇头，“就是沈公子担心过头，一直赖在流水崖……毕竟你们重霜仙山弟子是这样的，桑公子，你懂的，嗯。”
最后的语气词意味深长。
桑宴侧过身默默捂住脸。
一推开门，熏香扑面而来，内室布置简朴，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见坐在桌案旁写字的顾云砚。
在自己的居所，本不该如此拘谨，顾云砚却穿戴整齐，交领一直叠到脖颈，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段锦绸遮掩的手腕，唯独那头稠卷的墨发随意披散，一小段编织的发段顺着脸庞垂落，那枚暗金色的玉珠子藏在发间若隐若现。
那双琉璃目添满了水光，湿润却不失明亮，随着主人扬起的笑容而微微一敛，眼中仿佛有着说不尽的万般情深：“桑小公子。”
桑宴连忙走了过去。
“清云君，你的眼睛没事了？”
“无妨。”顾云砚轻声道，“倒是你，近来不要随意使用灵力了，以你如今的境界，召唤心魄灯极其损伤神识，应该多加修养才是。”
桑宴定定地看着顾云砚，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些许戏谑之色，以此问个原因，却只看见了风轻云淡，喉咙动了动，再次提出疑问：
“清云君，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内情，难道你是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吗？”
顾云砚抿唇一笑：“桑小公子，我有隐瞒什么秘密吗？”
“有，比如在过去的时候，你突然说起让我召唤心魄灯，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顾云砚搁下笔，侧了侧身，抬起手指支着额角，脑袋发疼，闭了闭眼睛：
“我身负流光镜，可以见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知道你有心魄灯，不足为奇。”
“那你为何要带我回到过去？既然能用心魄灯净除瘴疠，直接教我怎么召出圣物不就行了吗？”
桑宴越说越激动，迫不及待想从顾云砚那里得到答案，双手拍上桌案，墨砚里的墨水溅起，撒落在平铺宣纸上的一张红笺上。
“桑小公子，这可是我写了一盏茶时间的……”
顾云砚语气里捎着一点无可奈何，拿起花笺抖了抖墨滴，话锋一转，陡然间气势变得咄咄逼人：
“我知道心魄灯一事之于你而言，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能够看见他人的过往，会发现你身上所系的更大的秘密。”
“桑宴，世间万物，皆有其道。若是你不知道树灵堕化的缘由，而随意使用心魄灯的力量，解除了阿泽的‘因’，绮萝和他便要偿还一个你这份恩情。”
“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滥用圣物，是会被天道察觉，从而背负更重的因果业障。”
桑宴被冷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仍是听不懂顾云砚忌惮的因果业障是何用意，手指抓皱了白纸：
“那……那最后我不也是用赤渊心火净除了瘴疠吗，又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你是因为‘看到了阿泽堕化的过往’所以才‘使用赤渊心火’，而非‘什么都不知道擅自使用心魄灯’。前者的情况是合情合理的，加上流光镜辅佐，天道方才不会降下雷劫。”
“每个人行于世间，要做什么事，待人如何，都要有个原因。桑宴，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顾云砚指尖泛起一道灵光，抹去笺纸上晕染了大半的墨迹，身子往后一仰，看着桑宴两眼空空的发呆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打个比方，你有一个对你用情至深的道侣，某一天你忽然知道，未来的你必须要杀掉道侣，但现在的你觉得很荒缪，明明你们那么相爱，发生这一转折的过程必须要有一个支撑点，否则你就要背负‘无缘无故杀害道侣’的业障。”
“清云君，我没有道侣。”桑宴完全没去思考，一脸认真地反驳道。
又想起刚约人见面的事情，支支吾吾：“现在没有，以后可能会有吧……”
顾云砚抿着唇瓣，罕见地沉默下来。
两人的谈话互相不解彼此之意，僵持着就这么没再言语。
桑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心想他俩聊天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和他永远跟不上姜璎的思维一样。
清云君好像很忌讳天道法则，当个谜语人，净说些他听不懂、以他的智商也很难理解的话，把人蒙在鼓里也算了，还偏偏看戏一样，端出好整以暇的姿态，就想看他被困得团团转直着急。
“罢了，这些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时间会证明一切。”顾云砚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桑宴跟前，手里拿着一张花笺，“说起来，我们初次见面那会，阿宴小师弟送了个大人情当做见面礼，我这个师嫂做得不称职，没有准备好礼物，今天便连同这个‘喜讯’一起告诉你吧。”
“什么喜讯？”桑宴摸不着头脑，接过纸笺一看，顿时呆愣住，是张婚宴请帖，纸上用了俱是风骨的笔锋，写下礼法周全的文字。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起头，对上顾云砚平静的面容。
这是顾云砚亲笔写的婚礼请帖，修仙界人人艳羡的一对仙侣，清云君和凌远君的婚事，也是原着中妖祸降临人间的开端。
“阿榕！你要吃的莲子酥我做好了，刚出锅，还热乎着，快来尝尝看！”
沈鹤归推门而入，献宝似的捧着一碟糕点送到顾云砚面前。
“太咸了，不喜欢，我要吃雪花糕。”顾云砚斜睨了一眼，转身去书柜旁抽了本书坐到榻上。
丝毫感觉不到对方冷漠态度的沈鹤归忙不迭点头，正要离开，又倒回来几步，终于发现了被他无视的某人，拍了拍桑宴肩膀，笑意盈盈：“哦哦，阿宴，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师兄，我刚刚才和你传音说我要来……还是你提议让逐雪来接我……”桑宴弱弱开口。
“啊，有吗有这一回事吗？”沈鹤归眼中满是歉意，一脸诚恳地道，“不好意思啊，阿宴，师兄忘了。”
不，你根本不是忘了，而是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桑宴没眼看了，别开脸，余光瞥见顾云砚手里拿着的书册，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神色更加复杂多样。
他他他没看错吧？！
清云君也会看这种话本闲书，看的还是一本名叫《我当公主那些年》的书！
心中那抹流风舒月的身影，从此形象碎得不能再碎了。
“阿宴小师弟，你看我呢，还是看我手里的书？”顾云砚单手撑着下巴，大大方方将话本展示给桑宴看。
“看话本！”桑宴斩钉截铁道，一派胡言乱语，“清云君，你看的这个话本，桃林夜市也有的卖，我也买过，有七八箱呢，很好吃，孩子很喜欢啊哈哈哈！”
沈鹤归若有所思：“阿榕，你原来喜欢看话本，那下次我搜罗一些奇谈杂志的书来。”
“不，我只喜欢吃雪花糕。”顾云砚冷冷的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阿榕你等等，那我现在去做！”沈鹤归一脸兴奋，拿着那碟莲子酥，看向堆满了各种食物的饭桌，左右放不下，干脆塞到桑宴手上，“阿宴，给你吃吧。”
“？？？”桑宴的目光从饭桌上收回，又深深看了眼处若自然的顾云砚。
好家伙！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云砚不领情，正常点的都会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他家大师兄对付起妖魔来杀伐果断的一个人，面对清云君时就像脑子糊了浆糊，完全没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反而迎难而上！
这是不是爱这是什么？！
离开房间，桑宴吃着莲子酥定了定神，味道是甜腻的，转过头看向跃跃欲试的沈鹤归，忍不住提点道：
“大师兄，你难道不觉得清云君其实根本不喜欢吃糕点，他就是在——”
“阿榕就是在考验我！”沈鹤归顺势接话道。
“当日秘境试炼，我没有保护好他，已是失职，他却没怪罪我，就是想给我一个机会！”沈鹤归语重心长，“如今阿榕在养伤，我更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他！阿宴，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懂很正常。”
“……”没救了，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