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宴沉默了一会，算是答应下来：“怎么帮你？我初来乍到，对云京远不如你熟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那朵梦昙。”
“这事简单！”谢凌觉早有准备一样从袖中拿出两张信笺，“云京外城有个黑市，那里流通各种不能摆上明面交易的物品，梦昙失窃没多久就被发现，龙雀军第一时间封锁了城池，准进拒出，现在想要离开云京，只有从黑市找门路。”
桑宴掀了掀眼皮，淡淡凝视坐在对面一脸乐呵呵的少年：“为什么是两张？”
“好事成双嘛！哎呀别这样看着我，我是怕你像我一样喜欢丢三落四，忘记东西，所以才多给了你一张备用。”谢凌觉挠了挠脸，“桑宴兄，这事……？”
“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谢凌觉正色道：“以身相许？”
桑宴：“……不用。”
“嘻嘻开个玩笑啦，你就算是对我一见钟情，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的，毕竟我已经是皎皎的人了。”
“……”
“总之，桑宴兄不是想要面见圣子吗，事成之后，我自有妙计引荐。”
桑宴接过花笺：“成交。”
“对了，留个联系方式？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我好找上你。”
“也行啊也行啊！”
跟谢凌觉互加了音阵好友之后，雨停了，拨云见日，阴风阵阵袭来，桑宴没多停留，径直回了客栈。
谢凌觉挥着手臂目送桑宴远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脸上傻笑才慢慢收起，他跨过长凳，双手交叠放在翘起二郎腿的膝盖上，意味深长地笑着：“看清楚了吗？”
茶摊里所有的过路客人立刻起身排列，如同训练有素的傀儡，一身肃杀之气。
暗巷中陆续走出身披玄甲的兵卫，将茶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身影从高墙窜下，小贩打扮的男人单膝跪地，朝着谢凌觉行礼：“回禀殿下，查清楚了，确是陵阳殿下无疑。”
“一晃眼也快十几年过去了，当初姑母执意带着他离开云京，最后迎回来的只有姑母的棺惇。”谢凌觉扣紧了双手，“我以为谢北祈也跟着死在那场乱战中，没想到他还活着，如今还来了云京。”
如果桑宴还在，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给姜璎做兔子灯笼的摊主。
他和谢凌觉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谢凌觉喃喃自语着，不经意露出窄袖之中的手臂，竟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节木制的手骨支节：
“妖族近来动静不小，竟然胆大包天到惦记上了九华幽莲，这次潜入云京的妖尊可不简单，妖族大祭司……若是能抓住她，瓦解妖族指日可待。”
“去吧，消息放出去，就说‘我’也去了黑市，对了，记得把谢曦叫上，故人归来，是该叙叙旧。”
——
一回到客栈，桑宴就收到了谢凌觉发来的情报，今夜子时三刻，云京外城北面河渡，可以进入黑市。
桑宴没有回复，拐过回廊回到房间，看见了守在门口的谢望，在被拥入怀抱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询问，像是个通知：“今天晚上去个地方。”
谢望也没有多问：“好。”
“谢望，你认识谢凌觉这个人吗？”
“谁？”
桑宴抿了抿唇，揣测着是不是化用了假名，又听见一句小心翼翼的话语：“能不能亲？”
“……”
“姜璎在哪？”
谢望眼神沉了沉，放任桑宴挣脱了怀抱。
夜幕很快降临。
姜璎晚上吃得太多，饭后绕着院子走了七八圈消食，桑宴不想她跟着去冒险，便耐着性子听了一耳茧的八卦，其中包括提醒桑宴回去之后要准备新的一轮考核。
桑宴敷衍地嗯嗯应下，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将姜璎送回房间休息后，转身回房，却发现谢望早已双手抱臂依在门边等候。
“我要跟叶疏和阿景前辈报备一下。”
桑宴自然是不可能毫无防备外出，乖乖禀报了叶疏，得到睡到一半被叫醒脾气很烂劈头盖脸训斥他一顿的叶疏的保证后，神情悻悻地出发了。
外城无宵禁，两人按照谢凌觉发来的地图很快去到了黑市交界的入口河渡。
夜深水凉，乘坐小舟跨过寂寥的长河，穿过桥洞，进入一方全新的天地，黑市戒备森严，但是不设防有花笺邀请的来客。
“‘云京第一深情超霸道殿下觉觉子吖’是谁？”谢望窥了眼音阵显示的聊天页面。
桑宴“啪”地一把捂住脸，很认真问：“你是怎么忍住不笑念出这个名字的？”
说起来，桑宴以为行夜披着的网名“美艳无双公主殿下”已经够好笑的了，但是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世界不正常地方实在太多了。
“很好笑吗？”
“不，挺逆天的。”桑宴说，“我说的是名字，他就是谢凌觉。”
桑宴顺势把谢凌觉的事情解释了一下，最后总结：“反正等会如果见到了提防着点，他好像认识你。”
谢望慢悠悠剥了颗糖，没放在心上但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街市上人流不算密集，沿着长街往深处走，一座华美的楼阁建筑映入眼中，挨着人流顺利进入，顶层映下宛若白昼的灯光，照耀整座金碧辉煌的大厅。
根据谢凌觉调查，偷走梦昙的盗窃者也许就藏身此处。
这一路上十分顺利，哪怕桑宴知道这是谢凌觉刻意引他入局，心中设有防备，但真到应对的时刻，仍有些不安，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找谢望，却见他驻足在一个展柜前观望着什么。
此地是个交易场所，出售各种奇珍异宝，眼见谢望留意起宝贝，身姿曼妙的女侍从一旁走来，巧笑倩兮介绍起物品：“郎君对此物甚是钟意，想必是已有心上人吧？”
话是对谢望说的，但桑宴顿了顿。
展柜里摆放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莲株，花身枝节俱是金灿，十分纯粹的色泽。
“赤金王莲。”谢望侧目睨向桑宴，语气淡淡。
他显然是知道这种莲花来历，但刻意不说，反而等待女侍娓娓道来：“这种灵植来自魔界不弑渊圣山‘潮汐’，潮汐圣山乃是世间的尽头，山中雪万年不化。”
“传闻只要抵达潮汐山巅，就能见到一条断裂的天梯，那是古时通往上界途径，每年的某日山中都会出现成千上万的莲株顺河而下，先前众人以为是神明垂怜世人，赠予人间的礼物，每个魔族家中都供奉着一株盛开的赤金莲，以显神恩。”
“后来人间也听闻了这个传说，花费重金寻来王莲朝拜，只不过到了人间，人们才发现，王莲可以盛开并非是倾听到了内心深处声音，它们会因你心中所思所念某人，而怀有的诚挚的感情盛放。”
桑宴微怔。
他记得阿笙说过，顾云砚和沈鹤归的订婚之物是赤金王莲，灵植会汲取人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情感而绽放。
换言之，这是检验一个人是否在意一个人的物品。
所思所念，即为相思。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止有爱慕，也有友谊亲情诸如此类。
可若是如沈顾二人定下婚约，以赤金王莲为信物，那便只寄托了一种情绪，情人之爱。
“赤金王莲是我们这儿销量不凡的宝物，许多小情人买来检验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奴呢，见过欢喜冤家，他们有的当场使用王莲鉴定了彼此的心情，使得王莲盛开，但也有不少过了三年五载就将王莲退回的。”
“情之一字，浓至深处时双方眼里只容得下彼此，愿意为之舍弃性命，可一旦不爱了，便是比谁都要绝情。”
听到这里，桑宴默默拽住谢望的手腕，低垂着头，胸口又开始闷得厉害，身体微微颤动：“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我都知道……不要试。”
谢望心口像雪花簌簌飘落，凉意渗入四肢百骸，他可以将人拥入怀中千万次，却没有一次是接触到真正的心——
谢望觉得很荒唐。
“为什么？”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呢，如果是为了那个约定，无论是谁占据了这副身体都可以得到你的爱吧。”
“……不一样的。”谢望轻声道，“从你第一次来找我，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桑宴攥得指节凸起，自嘲般笑了笑：“算了。”
“这株王莲多少钱，我买了。”桑宴缓过气，女侍慢慢说出一个数字，笑容僵在脸上，“你看我这个人值不值九万九灵石？”
女侍掩嘴娇笑：“郎君这般相貌，若是愿意舍身，定是花中魁首。”
“我意思是把我卖了也没有九万九灵石！！！”桑宴抓狂，“你们抢钱还是骗大怨种啊？！一朵破莲花卖那么贵！”
女侍一听没钱，立刻变了脸色：“买不起就不能滚远点！死穷鬼，浪费我时间！白瞎了你俩长一副好相貌，果然上天给了一样东西就会收回另外一样！”
“你说谁是穷鬼？！我不是没钱只是不想把钱花在不值得的地方！”
“哟哟哟，借口都找到了——”
桑宴气不过来，正准备跟女侍好好理论的时候，肩膀突然被碰了一下，撞得他差点摔倒，好在谢望及时扶住了他。
“谁啊！撞到人也不道歉！”桑宴更加恼火了，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大喊。
谢望：“别生气，她没给你道歉，但是给你赔礼了。”
桑宴摸不着头脑：“什么？”
谢望从桑宴的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绣囊，打开，里面放着一样东西。
是一朵残缺凋零的白色昙花。
刹那间，异香弥漫。
“你们是怎么拿到它的！！！有入侵者！杀了他们！！！”女侍爆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桑宴错愕回头，原本喧闹的大厅陷入沉寂，紧接着，惨叫声和血肉撕裂声打破了平静。
场所内所有迎客的女侍和侍从纷纷显出诡异的躯体，在场来客目睹异变，尖叫声几乎掀翻天花板。
桑宴还在震惊之中回不过神，身体已经被带着飞奔起来。
入口大门重重关闭，谢望幻化出惊澜，一边夺路往楼上逃去，一边持剑斩杀了沿途阻拦的怪物。
“谢、谢望！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宴感觉越跑呼吸越困难，脑袋晕沉沉，仿佛溺入深沉的死水，以至于他察觉不到身后疾驰而至的一道白光。
惊澜坠地，身后追击声几乎要将他们吞没。
谢望吐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一支铁锋制成的箭矢洞穿了他的心脏，背对着他的少年呼吸微弱近无，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再度充斥了心口。
他不敢去看桑宴，颤抖着，贴着少年的脸颊，企图听见一缕细小的呼吸声，然而谢望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那双沉静的黑眸爬满了血色。
异色瞳少年持着金弓，双指搭在金箭上，隔着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喝退了包围的众妖：“这个人类不对劲！快退开！”
箭矢应声而出。
谢望拔出贯穿心脏的箭羽，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周身灵力疯涨，惊澜褪去黯淡，爆发出一阵耀眼夺目的白光。
……
右眼一阵刺痛。
被火焰炙烤的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迷蒙之中，桑宴依稀看见四周场景碎片般破裂，他整个人坠入虚空中。
呼吸声渐渐均匀而绵长。
桑宴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怎么了，耳边依稀传来一个声音：“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