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孤独。”
“我每次看见大殿下，他都坐在望舒台上面一个人看星星，不跟任何人交流，也从未在意过其他事物。”
“宴宴公子，如你所见，我自称是二殿下的傀影棋子，是因为我和谢曦来自非人族类，谢氏皇族子嗣繁衍艰难，直系皇族六岁测试灵脉起，便会用秘法与一个影族缔结契约，自此成为他们的替身，共享福祉灾厄。”
白皎展示了那个金色印记，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怅然消失，反倒是如同流淌着一弯沉月般温柔。
“那个时候二殿下每月初一都要前往扶光塔拜见，扶光塔很高很高，从底向上走，要数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台阶，二殿下犯懒不愿意爬塔，每次都让我代步，大殿下总是会在塔底等我，他提着灯，走在我前面，为我引路。”
“抱歉，宴宴公子，想起来一些事情，让你见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大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桑宴绞着双手，大拇指摩挲指身，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大殿下去了岐梁，那里不久后发生了妖祸，长公主殿下陨了，只有谢曦活着回来，皇室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大殿下，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妖祸……？你们没有到桑家找过谢望吗？”
白皎疑惑道：“找过了，可是没有大殿下的踪迹。”
奇怪了，他接收到桑晏的记忆里，小时候似乎没有遭遇过什么妖祸啊？难道是有谁刻意封存了桑晏的记忆？
桑宴眼神凝重。
“对了，宴宴公子——”
“白姑娘，我叫桑宴。”
“好的，宴宴公子，你和大殿下是什么关系啊？以前大殿下眼里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现在的大殿下他看你的眼神可不算清白。”
“……”
桑宴不想再和她聊下去了，白皎话里话外都在说着他所不了解的关于谢望的过去，那些过往，他没有参与，也无法共情白皎的情感。
“白姑娘，云京是混入了妖族吗？”
“是的，三个月前，龙雀军在环城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安分的妖族，云京盛地，八方来朝，明面律令上禁止妖魔入城，但是暗地里鱼龙混杂，只要不威胁到皇帝，皇室大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这次来的妖族不一样，它们的大祭司，现存妖尊之中最为强大的那位，幻妖之首，也来到了云京，还惦记上了圣物。”
“幻妖……”桑宴没来由得想起了棠洲，他口中的“阿姐”，“他们偷走了梦昙，是为了什么？”
“扶光塔能够维持千年平和，全仰仗那位道君留下的结界，如非守天人许可，无人可擅闯，妖族大祭司想要借助梦昙的力量，窥寻进入禁地的方法。”
“过不了多久便是游神祭举行的日子，扶光塔也会开启，二殿下担心到时会有妖族混入皇室之中，趁机破除禁地禁制，盗取圣物。”
“所以你才会独自潜入妖族的安身之地取回梦昙，又听从谢凌觉的命令故意暴露身份。”桑宴沉下声音。
如果没推断错的话，谢凌觉，便是这一代守天人，进入望舒台内守护圣物的圣子。
而谢凌觉大概是看见明尘仙尊信物那刻便打算前来迎接他们，但，他首先认出了谢望，于是改变了想法。
那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模样约莫也是装出来的，什么没有地位的王爷，什么引荐圣子，分明是想要利用他们去完成某些事情。
白皎只负责听命谢凌觉，只是谢凌觉没预料到，她在完成任务之后，反过来搭救了他们， 如果不是白皎相救，恐怕此刻他和谢望正深陷妖族包围之中，性命堪忧。
这可真是应验了白皎的话，她先是谢凌觉的下属，再是她自己。
“宴宴公子，你困了吗，我吃完宵夜要睡觉了。”
“额？”
“宴宴公子，你可能不太适应我的说话方式，因为我是影族，不是人，讲话是这样直来直去的，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白皎将饼袋揉成一团，往墙外抛去，“我困了，要去睡觉，有事等我睡醒再说，对了，明天早饭我叫谢曦上街买，你有想吃的让他帮你带一份。”
桑宴：“……好吧。”
根本无法跟白皎在同一个频道聊天。
桑宴坐了许久，看着深沉的天色，犹豫再三，转身回了屋。
屋里熄灯，光线昏沉，借着细微的月光，桑宴摸到了床边，那副平日里凌厉锋锐的眉眼此刻柔顺了几分，刚看了一会，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拖拽过去。
“谢望。”
“在。”
“你没睡着吗？”
“睡了一会。”
“哦……”桑宴眨巴着眼睛，想要调整下姿势，却被抱得更紧，意识到谢望是不想让他离开，干脆靠在谢望胸口安安静静的躺平了。
——
地平线上升起第一缕阳光，曜日的光辉拂照天地之时，云京鳞次栉比的楼阁房屋仍停留于昏暗长夜中。
明光未照拂的地方，飞檐灰瓦，微风泠泠。
白皎盘腿坐在房顶，与谢曦并肩，吃着芝麻饼，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谢曦，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谢曦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买早饭没带钱，芝麻饼是偷来的！”
白皎：“……”
“对的，我就是知道，但是还有一件事，你在此地坐着不要走动，我去买两包点心果子。”
谢曦：“我也要——”
裹挟着肃杀之意的剑光转瞬而至，风声吞没了一切，白皎飞身看着那道擦肩而过的金光，冷汗淋漓，尘土尽数散去，她待过的房屋一分为二，剑意余威尚存，地面留下一道数尺深的沟壑。
白皎浮空而立，对立面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高挑身影。
“大殿下。”
谢望摊开右手，掌心漂浮一朵浅白色昙花，五指并拢，碾碎成灰，粉尘吹落，只剩下一枚玉珠。
玉珠流转着幽幽荧光，复而重现了昙花。
白皎脸色骇然。
所谓“梦昙”只是一个投影石。
“你被抛弃了。”谢望淡声陈述，“你的主人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他欺骗所有人，让那群妖族确信梦昙里面藏有进入扶光塔的方法，妖族不惜代价盗走了它，同时暴露了行踪。”
“我只是……我只是二殿下的傀影……”
“闭嘴，我不想听你废话。”瞬息之间，谢望闪现至白皎身前，惊澜抵在少女的咽喉，剑刃流出一条血线，“你很吵，知道吗，向外人诉说对主子的忠诚，是没用的，只会显得你很可笑。”
白皎垂了垂眼帘，泫然欲泣：“大殿下，我是你看着长大的，没有你护着我，我不可能安然活到今天，这份恩情，白皎今生今世不会忘却。”
“如果是你取我性命，无怨无悔。”
谢望眼眸一沉，毫不犹豫挥出剑锋，却没有见血封喉，谢曦从堆成废墟小山里爬出来，赶在最关键的一刻救下了白皎。
“殿下，是谢醒要对付你，不关皎皎的事——啊痛痛痛！”
谢望抬脚踹开谢曦，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真是奇怪，明明素未相识，从第一眼开始我居然觉得你该死。”
“……大殿下，你以前只是觉得谢曦有点蠢，但是罪不该死。”
“是吗，那看来我以前还是很良善的。”谢望反唇讥笑，举剑割破了手腕，鲜血流淌。
“！”白皎震住，感知里附近的灵气朝着谢望奔涌而去——
或者说是谢望自身失去生机的同时，身体在自动汲取灵力弥补亏空。
“大殿下……”
谢望拍出一道符咒，将白皎钉死废墟之上，唇边漾起一抹笑意，眼底却深远如寒星，冰冷冷的：“我要你帮我找一些东西，关于我过去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你想谈条件的话，她立刻就会死在你面前，知道了吗？”
“谢曦。”
——
烛火微明。
桑宴蜷缩侧躺，意识混沌，被子掀开一角，未着寸缕，冷得打了个哆嗦，没一会温暖又将他包裹。
“不要……”
“做噩梦了？”
“谢望……”
“在。”
桑宴也没有什么思绪，只顾着往热源那边靠近，腰身又酸又麻，提不起精神来，便自暴自弃的抱怨嘟囔：“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你离我远点就舒服了……热……“
“不行。”谢望抚上少年的腰身揉捏，听着怀中人渐渐趋向服从的低吟，落下一吻。
“谢北祈……”
“嗯？”
“谢望……”
“在。”
桑宴睡够了到自然醒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是夜晚时分，抬了抬眼，嗓子干哑，只能发出几个气音，身子清理过，换了新的衣裳，正迷茫着，被人抱起，温水喂进嘴里。
“好些没？”
“唔……”桑宴喝过水，精神恢复不少，刚想点头，却发现某人不安分的小动作，失声呵止，“——谢望！”
谢望垂了垂眼帘，浓密的眼睫形成半圆扇，遮住眼中神色，他捏着桑宴下颚，强迫他交换了一个漫长的深吻。
好不容易挣脱开，桑宴甫一抬头，直视那双写满了赤裸欲望的眼睛，喉咙哽咽：“谢望，我……”
——
转身看向谢望，他都有心理阴影了，摸不准谢望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睡，犹豫再三，最终是口渴战胜了畏惧，蹑手蹑脚爬起身，摸到桌边倒水喝。
刚放下杯子，又被桌子上放着的一本书册吸引。
书册封面淡色素雅，页装用了金线缝合，看起来有一些年头。
桑宴第一感觉不是好奇，而是有种道不出的神秘预感。
他能够肯定，书册里写了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没来由想法吓得微微怔住，随即翻开了书册第一页。
【景和二十八年冬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
这孩子长相随了他父亲，说来还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魔族出生时都不会哭闹，倒也省心，阿雪拟了很多小名，他曾劝我打掉这个孩子，什么命格凶煞、异类邪鬼当诛之言……他是不是忘了，曾经在外城私访时，他拿来恐吓过几个世家贵胄，家中凶险，予我五千金石，保你平安。
总之当上大星官以来，阿雪没有一次靠谱过，还大言不惭凭借实力坐稳高位。
我是不想打击他。嗯……其实本宫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从前想着终究是守塔不出，不如放个好看又有趣的人在身边解闷，所以才一力扶持他上位。
还是不要让阿雪看见了，免得又委屈得掉小珍珠，怎么也哄不好咯。
欢迎来到这个世上，谢北祈。】
这是长公主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