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头鱼大哥将镜子递与莯蓉。莯蓉打眼瞅着,犹见镜子里一个老儒正步履沉稳的朝着一条小道而去。
老儒四周树木高耸,花草葳蕤,他行到一处金光闪闪的门前,便停下了脚步。
转瞬,金门开了,莯蓉还想再看下去,胖头鱼就将镜子抽了回去。
“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出来的。我若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这谷镜,我就是送于你也无妨。”他可不会相信她那幼稚的解释,什么放个东西压着?当哄骗三岁孩童嘛。
“第一,我没骗你,爱信不信;第二,他不是我情郎,他如何,我一点兴趣都没;第三,我现在很困,要去睡了,你自便。”
语毕,莯蓉就要回房。她一向充裕的睡眠,这段时间时间给打乱了不少,趁现在,还是紧忙补回来才好。
至于苍巫介,他怎样,她还真没有多担心。就凭前时二人在矶谷境中他的表现,莯蓉觉着,苍巫介可不会是个什么善茬。即使他没了武力,可他的智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人鱼若是想占他便宜,估摸着也不会很容易。
她对他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我,我可不是你那好说话的情郎。”
莯蓉正踏过门槛的脚被这声给绊住,她转身:“大哥,我真的就是把你给我那珠子和面具放在圆石上后,门开了,我才出来的。我吃饱了撑的骗你干嘛,我图啥啊我!”这的人咋都这么墨迹。
没见到床、软榻时,莯蓉还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困乏。如今一回来,那熟悉的困倦感就袭来了,因此和对方说话带着气,一点也不似此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莯蓉不知,和她交涉已久的这位胖头鱼,原名苍促,乃是煌族一员。
在几千年前,他出境游玩,年少轻狂,与一兽灵结下梁子,误入矶谷境,生生被困几千年之久。
那珠子与面具是他灵囊中原来带着的物品。因为矶谷境常年昏暗无光,难辨事物,珠子是他用来照明用的;而那鱼目面具,则是因不想被他人认出来,拿来遮蔽耳目所用。
想当年,他也算是个人物,沦落至此,若被人认出,他想着,岂不是白白招人笑话。
不过,现在他也懒得想什么笑不笑话的了。他比较关心的是:‘珠子,面具’,那能有什么奇特?
他这多年,不是没有试过用其他方式让那门打开。只是,所有方法,全都付诸东流。
直至有一天,他实在是气急,一脚踩在那圆石上,他才惊喜的看见大门的开启。
正待他心潮澎湃,暗想自己苦尽甘来,要抬脚出门时,门关上了。
他的希望也关上了。
从那以后,他自己给自己得出了一个结论:他需要等一个人来代替自己踩踏圆石,从而打开这扇大门。
他做梦也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他脑补过多,本来圆石就只是相当于大门的一个按钮开关,将圆石按下即可开门。
他却生生等了千年之久。
苍促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灭了,他颓靡着一张脸,腰低下了些,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望着天角的极光,背影可怜巴巴。
莯蓉那晓得他心路历程,以及突然得知真相,感慨自己智商的心酸。
她打了个哈欠,见胖头鱼没再作,就回屋去睡了。进屋时,门被咂得砰砰响。
*
苍巫介心知莯蓉对自己的情爱,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为了他,独留在矶谷境。
他原以为这情爱,不过是女儿家的一场小心思,做不得什么数。顶破天,也只能在他欺负欺负她时起点作用。
可是,门前,她推开他时,小小的手,劲却是那么大,那么的义无反顾。
二者只能留其一,若是她不自愿留下,他也会强迫她留下。
只是,他强迫,与她自愿,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就像现在,他欠了她。
他记得,她的脸那时明明是耸拉着的,她那么一个爱笑的人,只怕是不愿,却也还是选择了助他。一个辟谷修者,在那矶谷境之中,粥少僧多,她怎么可能存活下去?恐怕没几天,铁定叫人欺负了去!
可若是要他在阿歙与她之间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阿歙。
如今,他只愿,能尽快救出阿歙,转后再想办法进入矶谷境救她。
如若那时,她还活着的话……
苍巫介穿过葳蕤深林,在蓊蔚洇润,琪花玉树中,踏过那金碧辉煌的矶谷之口。
进入,周身洇染一股绿气,站着的桥下一片烈焰琼浆,琼浆彼岸上,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人鱼。
人鱼传声,声嘶力竭:“苍巫介,你便是躲过了灵卡又何妨?你自持桀傲的一切,如今一无所有。没了那些能力,你和一个低贱鬼妖又有何区别?倒不如,舍了你这一身血肉,物尽其用,也好叫老娘大发慈悲,放你那弟弟一马。”
苍巫介于桥上,听着她痴言傻语,双手背在身后,已然老态龙钟的身躯不怒自威,气拔盖世。
真真要令这彼岸之主失望了,他的能力,可没全失尽尼。
想着自己已食下凝萌果,加之苍巫介那苍颜白发的模样,落雨更是有恃无恐。
她化身而去,御水直逼他额间命门。
他立身,不惧不躲,湛蓝色双眸迎水望去。在二人眼神对上之际,落雨顿下,神姿僵硬,大而肥粗的鱼尾上鱼鳞开始片片脱落。
一片片鱼鳞在落地前,化作铜石,砸得粉碎。
紧接着,她尾尖开始石化,那铜石的颜色,一点点侵蚀她的身躯,在还未到达脸部时,她惊异痛吓,俨若濒临死亡的野兽咆哮:“凭什么?凭什么你们煌族生来便拥有一切,而我们,只不过是想要一点点天道的恩赐都难于登天。我恨……”铜石爬到了脖子,逐渐向她的唇瓣驶去,“不……”
苍巫介眼睁睁见着她的神魂散落,身躯碎裂。他不可否认,她与聂拂尘真不愧是夫妻,临死前给他的触动,都如出一辙。
抢夺他的血肉之人,这世间,数不胜数。若是不过分,他定会留其神魂,让其依旧能入轮回,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只是,这彼岸之主,千不该万不该,动他身边的人。这一场矶谷境,她的神魂,只怕是再也难入三界轮回了。
‘凭什么,你们煌族生来便拥有一切’。
耳边残留着彼岸之主临死前的言语,苍巫介抬头仰望这片虚幻的暗黑天空,眼前的一切换作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那个孩童跪于草间,不大的手捂着脸庞,泪水从指尖滑落,他撕心裂肺的呐喊着:“食汝母肉,非吾所愿,非吾所愿,非吾所愿……”
苍巫介无声翕动着嘴唇:“非吾所愿……”
*
落雨一死,这片以她为媒介的矶谷境空间顷刻间便消失殆尽,眨个眼的功夫,苍巫介回到了彼岸前。
此时,他苍颜白发换作了黑丝俊貌,一切仿若只是一场梦境。
时间紧迫,他一时间没想到矶谷境的消失对于存留其中的莯蓉来说,是何种意义。
抬手蓄力破开彼岸之水,苍巫介飞入其中,在水中游曳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他寻到了苍巫歙。
苍巫歙此刻,为彼岸之水禁锢,双眸阖上,静躺于硕大的贝壳中。苍巫介极速过去,看见了他没有血色的面容,心如刀绞,紧忙将他抱起,冲破彼岸的障碍,以闪电般的速度,回了无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