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巫介与莯蓉彼岸一行回来,二人关系肉眼可见的变了。
真真是鸳鸯成双对,如胶似漆,恩爱两不疑,恍若要在平淡的生活中开出朵灿烂千阳的花。
这多灿烂千阳,意料之内刺进苍促眼里,却猝不及防扎进他的心里。
一时,随心而论,竟也觉扎眼得很。
他终于没忍住,寻了苍巫介。
这日,敲开主殿的大门,苍巫介解了结界将他迎入。这让他思起了早些时候,他连踏入此处都难上加难,如今,竟还被其主人笑脸相迎。
一时半会心情无法言喻,不知是喜亦或是幽怨,他面上按下不表,人随着苍巫介兴冲冲的步子来到了偏厅。
相对坐下,他多瞧了苍巫介几眼,犹觉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是有道理的。
苍巫介起先从妩萝渊回来时,身形清量消瘦,脸颊曾有段时间像是坑洼的泥地,向内凹陷,整日颓靡着一张脸,瞅着久了,即有些瘆人,又有些叫人心疼。
幸而近日来,在莯蓉的滋润下,瞅着,也算是有了点人样。
思及此,苍促竟一时无法将来的缘由说出口。
偏厅中,拖着长袍子坐在桌前,苍巫介再次续上两杯清冽水泉,眼慢慢悠悠从缄默的苍促身上游过。
其沉默的行为叫他疑惑,不由开口诘问:“来可是有事?”
苍促闻声心头一凛,仰头将清泉一饮而尽,发出一声东拉西扯的嗟叹后,直抒胸臆:“我不同意你与那莯蓉结亲。”将茶盏放下,茶盏砸在桌上,传出一声的响动。
声不大,却正如他此时心头的响动一般,不大不小,令人焦灼琳琅。
“你便是为此事而来?”苍巫介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来,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带了些打量神色。
苍促一鼓作气:“是。”
苍巫介这时手一推,茶盏往前挪动,轻声失笑:“千百年来,我才寻觅得你一同胞。想当初,你踩着这同胞身份来到我身边,而今,却是想要踩着这身份离开吗?”
这话苍巫介说得极为婉转,但苍促何等明心,几乎就在此话脱口时便将话中的原意了然于胸。
他毫无疑问是在说:你是何人?也配左右我之事。想你同胞身份才将你留下,你若是不乐意,摆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位置,便滚!
真是峰回路转又讽刺。
苍促苦涩一笑。
是啊,他现在的身份于其而言,不过只是一名煌族同胞,这身份对于不通情谊的苍巫介来说,可有可无。
对方又不曾知晓,自己面前这位容颜与自己一般青春靓丽之人,是自己的父亲。
即使那个人有再大胆夸张的想法,也绝不会想到这一层。更何况,还是在读心之术能力丧失了之后尼。
围绕在苍促脑海间的气氛很是压抑,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去阻止苍巫介。
比如煌族生子后必须面临的苦痛;比如莯蓉是夺舍之人,曾一介凡躯,与煌族联姻需要遭受的痛苦;比如……又比如什么尼?他仿佛寻觅不到合适的话题。
“若无事,还请离开。”苍巫介见苍促哑然模样,带有股肃煞的悲凉气息,不愿再瞧,顷刻下了逐客令。
苍促吞咽下胸口涌上来的浊气:“你若不是真情实意,又何必害人害己。”
苍巫介眉眼一下阴沉,像是被戳中了敏感带:“你何意?”
苍促:“那莯蓉不过是与你记忆之中的幻影相似几分,你真正想要结为仙侣之人,是熟悉的幻影,而不是她。”
苍促那日彼岸之中,听得苍巫介情动之时,怀抱莯蓉嘴上曾言:不要再抛弃我了好不好?心却思忖着是别的幻影。
当下闻得其心声,他也吃了一惊。
原那莯蓉,竟为替身。不可不说,当真是“恐有一番甜滋味”的悲凄。
察觉到自己最深处的晦暗被拉扯出来,苍巫介抱手,冷笑:“几分?是八分,不,是九分!”
他倏然眸子明亮光滑,“想必你也知晓了慕千雪之事。你知道吗?那慕千雪的眼睛与她同出一辙。莯蓉……莯蓉怎么说尼?她的眼神更相似,神态,行为更是叫我……”
苍促出声接茬:“唤起心中尘封往年的情欲?”
苍巫介觉得苍促说得极为有理:“如你所言,确实如此。”
苍促:“你当以为真心是随意一个人便能顶替的吗?!”
苍巫介摇头:“我有对莯蓉动情,我化身便足以说明此点。所以,她不是随意一个人。我只是两个人的情,付诸于同一个人身上而已。”
苍促愤懑:“诡辩!你根本就是把那莯蓉当作替代品。你可有想过,与你结为仙侣之后,她将会承受什么?如今你这具身躯是个什么状态你心里莫不是没点数?若有朝一日,你……你将她忘却,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这些,你可有一一想过思虑过!”
苍促话语间“忘却”一词,叫方才还处于冷笑中的苍巫介顷刻间收了笑,眼中的情绪开始缤纷繁杂,又变得混乱不明。
他抬眸紧盯苍促:“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苍促为他眼神所杀,垂眸叹:“忆梦莲岂是寻常之物。”
这些日子,没了陪伴的苍巫歙时常寻觅苍促,且每次总爱谈论一些苍巫介的过往趣事。
苍巫介每千年失忆一次,且失忆一次便会相应失去一项煌族能力这个特性,他便是从苍巫歙口中所得知。
初听得时,他隐隐约约觉得这特性有些熟悉,却又觉陌生,后而听得苍巫歙言忆梦莲之事,这种熟悉且陌生的特性让他旧时间所有尘封已久的晦暗记忆,一触即发。
罗尔丸,忆梦莲便是解除罗尔丸之神物。
当年煌族族群之中一应三位兄弟当家:大族长苍胜利,二族长苍成功,三族长苍促。也就是他。
这罗尔丸便是由二族长,也就是他之二哥苍成功所首创。
食之,千年便会失去一次记忆。
当年,他也只是听那二哥提过一嘴,却不曾想到,而今这罗尔丸竟下了自家孩儿的肚。
且那每失忆一次便相应失去一项煌族能力的特性,他更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来,当年那罗尔丸并未真正研制成功,不免有些副作用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罗尔丸,到底是谁给予苍巫介的尼?其心又意欲何为尼?
这些苍促自然想不清楚透彻明白,他只是感叹自己几千年的消失,苍巫介竟经历了这许多苦难,不免自责又心愧。
愧疚过后,他又不得不心虑,忆梦莲这个解药的存在,当今人世间,除了他以外,能知晓的人,也只有那位已经魂飞魄散的苍鹿鹿了。
苍巫介又是如何得知的尼?
苍促:“忆梦莲……”
苍巫介打断:“我寻觅忆梦莲便是为了她。”
苍促苦笑两声:“为了莯蓉?你当真自欺欺人。”
苍巫介好看的眉眼再次拉得难看:“我费尽口舌,你不愿信,又缘何与我在此争执?”
苍促侧首,正好瞥向窗外。
极目远眺,天淡云闲,一时茫茫,他喟叹:“因为当年,我也曾同你一般做了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