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得这个珠子了?”莯蓉将他手朝珠子按下,“祝茶茶的长鞭上,好像也有这么一颗珠子,难道不是你给她的吗?”
当日与祝茶茶初见,她手中的长鞭,莯蓉一霎便认了出来。那是当年她与苍巫介放羊之时,其递给她的赶羊鞭。只是当年她嫌鞭重,遂换成了更为小巧玲珑的短鞭。
可无论是长鞭还是短鞭,其把手上都镶嵌着一颗湛蓝色的珠子。
自离开了临魔源后,通读白书,她才明得这蓝色珠子名为阴定珠。乃修者夺物之宝。
简而言之便是,只要你看中了什么神器,只需将其往上一放,那神器便可归于你。
自然,前提是这阴定珠中,含有你的灵脉。
莯蓉此珠,含的是苍巫介的灵脉。
“莯蓉,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手按下阴定珠,苍巫介讶然其中自己的灵脉气息,他隐约觉得莯蓉给他看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蓝色盒盖便打开了。
“凑近看看。”莯蓉引导苍巫介。
苍巫介一言不发,眉眼蹙着,只得靠近盒子边缘,伸过头往里看。
“是他……”瞧得里之物,他忽地后退两步,脸茫茫然无所适从。
莯蓉啊莯蓉,你将他带到我面前,是想干什么?
苍巫介犹望莯蓉,滞然的神情让她心凌乱。她走过去拥抱他:“苍巫介,你的心,在痛吗?”是跟我当初一样痛吧?
“难怪当年仙魔两家寻遍整个临魔源,也不得见其尸首,原来是在鹿冥仙督这里。”苍巫介话说着,却提不上来气。
盒子之中,躺着的便是当年临魔源之中被修者绞杀的煌族——苍促,可却是他的尸首。
四肢由针线缝合起来的尸首,头摇摇欲坠的尸首,面容稀烂的尸首。
难怪要用这蓝色盒子装。苍巫介心堵着,说不出话来。
莯蓉与苍巫介面前的蓝色盒子,乃茗棺,为莯蓉当年从蛇牟山蛇王手中夺取而下。
当年她修为尚低,怀抱苍促尸首,也不懂得摄取魂脉为何物,只知嚎啕大哭。
等后来她明了魂脉一事后,已然过了一年,早已寻觅不到苍促的任何魂脉,无奈只得寻茗棺保其肉身不朽,待有朝一日,可以再度将其复活也说不一定。
“你瞧清楚了吗?”莯蓉道,苍巫介欲躲,她再将他扯回,按在茗棺边上,“你在逃避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父亲!”
语罢,莯蓉狂笑不止。
其笑声里的嘲弄一点都不收敛,苍巫介心像是被铁锤砸瘪,他感到一股名为恼忿的情绪正在汩汩望外冒。
“莯蓉,这便是你送给我的好东西?煌族血肉,不愧为好东西。”刻意语气加重,苍巫介紧盯着茗棺之中的尸首,眼眶里蔓延了不少的血丝。
而莯蓉则是越发狂妄起来,她依次指着尸首的头、手脚、躯干,喃喃呢语:“线脱落了,又脱落了,我要缝起来,对,缝起来。”
说着,她慌乱地从灵囊中拿出一丝又一丝的金缕丝线,却因单手无法穿进针眼中,急得焦躁不安大吼,“穿不上,穿不上!”
“莯蓉!”苍巫介开始发现了莯蓉的不对劲,他叫喊她,她不理,他只得将她脸扳过来面对自己,“莯蓉,是我,我在尼,你快醒醒。”
湛蓝色的眸子炙热,莯蓉心蓦地漏了半拍。额间冷汗涔涔,面无血色,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身子微颤,她苦笑:“让你见笑了。”身子瘫软倒下,苍巫介接过,搂着。
他望了望茗棺,又垂眸瞧她,不确定地问:“你可是…入魔了?”
修者修身修心,一但心不正,身偏邪,便难免堕入魔道,不入轮回。莯蓉方才一幕,摆明了就是心魔在作祟。
“入魔?”莯蓉嗤笑,“没文化,这叫创伤后精神应激障碍。”
“什么?”苍巫介不懂,却但见莯蓉的面容似血色残阳,只得将她抱起,走到里屋,放置于自己床榻上。
道两声:“你且先休息。”后,他走出,将那茗棺收入自己灵囊之中,又回到里屋。
此刻莯蓉头倚靠在床柱边,瞧着他身影,恍若隔世,悠悠岁月席卷而来,她叹:“苍巫介,你如今当真对我没有半分爱意了吗?”
这个问题,苍巫介拒绝回答。他来到床前,转移话题:“苍促是怎么回事?”
苍促?莯蓉眸子滞留在记忆深处,回溯过来,那片火海凌云之中,有的只是她带着苍促尸首匆乱逃命的身影。
“苍促…苍促死了。”她心凝成一片狼藉,转瞬空空如也。
苍巫介无所措置,内恧到无以复加。他靠近床头:“你慢慢说,别激动。”
莯蓉目光在烛火的光芒里摇曳转动,她倏然回眸,死盯苍巫介,恨恨不平地道:“幽冥谷,幽冥谷,就是他们,他们杀了苍促,还放火烧了临魔源。”
她捏紧拳头,“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苍巫介,跟我们一起杀光他们好不好?”
苍巫介无话,她讪笑侧过身去:“我忘了,你现在可是幽冥谷的冥王殿下。”
“你怎么就能肯定苍促之死,临魔源被毁,是幽冥谷的手笔?”
莯蓉一霎侧回身怒瞪他:“我亲眼所见。”
苍巫介再次无话。或许婚礼那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也只有从那消失的日记中才能寻得。
他叹息:“莯蓉,苍促的尸身,是你缝合?”
“是。”
“苦了你了。”
外风声飕飕地响,莯蓉悒悒不乐:“你知道他的身份是吗?”
瞧苍巫介这般镇定之样,想必是早已知晓了苍促为他父亲之事,若是不知晓,只怕早已做出了别的姿态来。
“知晓。”
“他的魂脉用祝由术能找回来吗?”
“想必是不能了。”
莯蓉颤然怔怔偏头:“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过去很多年吗?
“心脉全无,形神俱损,天不假年。”苍巫介现今身体里灵脉流动的心脏,便是苍促的心脉。
煌族没了心脉,便相当于无了长生之力。可这是对方当年的选择,他无法反驳。
“所以苍促回不来了是吗?”
“是。”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受。”
苍巫介下意识望了望腰间的灵囊:“苍促于我而言,不过是纸上的一个人名。若他真是苍巫介的父亲,那这一切,就都是他应该做的,死亡还算是便宜他了。”
“苍巫介,你把自己当做了局外人,看曾经的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看曾经的事就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戏,我说的对吗?”
“莯蓉,日记里说过,你很聪明,你也很了解他。”日记里的内容仿佛大海的潮水一样在苍巫介脑海里涌动着,“不过,他只是把你当做了那苍鹿鹿的替身而已。”
或许吧,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莯蓉露出了一个明媚冷清的笑脸:“苍促便先交与你了,我不会放弃复活他的。”
“煌族的心脉,可不是那么容易寻得的。”
“我总得要试试,那可是你唯一的亲人。”
湮灭情绪,心訇然寸断,苍巫介本想再说两句箴言,却被莯蓉脸上的坚韧模样怔然得如坠深渊。
他只得很不切题地问:“说,你要我助你做什么?”
莯蓉笑:“你不是说过不助我吗?”
“你送了我一番大礼,我自然要回礼。”
莯蓉犹望他,眼空洞地仿佛望的是别处。半晌,苍巫介才听得她道:“我想借你旵音之力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