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的目光跟着那一行查缉司中人上了楼。
领头一人从衣着来看是查缉司的省着。
只是不知是哪个省的。
不过查缉司在外办事的人员,不是同刘睿影一样的天目省,就是天耳省。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查缉司中人,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无心和他们攀谈一番。
他只相等华浓快些回来。
比华浓回来的更快的是店小二。
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包沉甸甸的糖炒栗子。
一路跑来,一路香气。
刘睿影拿起一颗扔到嘴里含着。
吮吸着栗子上包裹着的一层糖浆。
随后轻轻的咬了下去。
这店小二倒是个实诚人。
他买回来的糖炒栗子果然好吃!
虽然刘睿影也没怎么吃过糖炒栗子,但自己觉得好的,岂不就是好?
这世上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酸。
但若是让吃辣的人一看,这两样怕是都不好吃。
“不错!这糖炒栗子真不错!”
刘睿影笑着说道。
随即一颗栗子一口酒的吃了起来,眼睛望着窗外。
但是他的余光却看到一个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此人穿着便装。
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看就是查缉司中人。
想来是先前在楼上雅间中接应的。
“朋友是孤身到此?”
此人径直走到刘睿影的桌前问道。
刘睿影正端着酒杯要饮下。
听到他这么一问倒是在心里暗暗发笑。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自己竟然是被查缉司当成了怀疑的对象。
不过想想也是。
方才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一行人。
领头的省着上去之后自然是放心不下。
非得派个人来探探虚实倒也说的过去。
“不,还有一人。”
刘睿影看着他就要自来熟的坐在自己对面。
“原来如此。”
此人说道。
“这有什么原来如此的?”
刘睿影笑着问道。
心想这人也忒不会办事了点……
怎么查缉司现在招来的人尽是这样的蠢材!
但他却忘记了。
在他自己刚到集英镇的祥腾酒家中时。
刘睿影怕是要比眼前这人还要白痴愚蠢的多。
人都是会变的。
然而变化这个过程可长可短。
有些人到临死前才会顿悟,有些人经历了些坎坷便会有了触动。
“只是觉得朋友英姿勃勃,在下有心结交一番。”
此人抱拳作揖说道。
刘睿影着实没有心情再和他纠缠下去。
伸手指了指上方。
又用手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查’字。
继而又指了指自己。
那人先是原地怔住,随后却是反映了过来。
也不再言语,躬身之后点了点头,就又回去了二楼。
这段小插曲算是告一断落。
刘睿影却是又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酒是冰的。
看来这酒家一定有酒窖。
这酒窖还挖的很深。
不然的话酒不会这么冰才对。
但糖炒栗子却是烫的。
现在还在冒着热气。
刘睿影这样边吃边喝着,嘴里犹如冰火两重天。
酒水腥辣。
栗子香甜。
这不正犹如他自己的心境?
每当想起那人的时候,总是能够唤起他的不少柔软。
但回过神来,即将要面对的,却又是满眼的激烈血腥。
“还请前辈上楼一叙!”
刘睿影一抬头,竟是先前那人去而复返。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已经很是不耐烦。
但他又不愿意在这酒家里暴露身份。
没奈何,那就随他上楼一趟也无妨。
反正华浓还没有回来。
站起身来之后刘睿影整了整自己衣襟内的口袋。
里面除了装着一本《七绝炎剑》外,还有自己的省着官凭。
有这样东西在,便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阁下为何要冒充我查缉司之人,岂不知这是要下诏狱的罪过?”
一走进那雅间的门,坐在首位那名省着就率先问道。
“你怎么看出我是冒充的?”
刘睿影问道。
自己是省旗。
本就比他高了一个职级。
何况自己现在这查缉司西北特派使的名头还没被收回。
自己的地位等同于天目省省巡亲至。
却是没有必要对他们客气。
“阁下所属何省,所任何职?”
那名省着接着问道。
“天目省省旗,刘睿影。”
空口无凭。
刘睿影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官凭,往桌子上一丢。
那名省着光是看见官凭的样子,便惊的立即站了起来。
但保险起见,还是打开看了看。
“没想到是刘省旗大人,在下冒犯了!”
省着躬身行礼赔罪。
其余人等一并赔礼。
“无妨,不知者不怪。何况你这机警之心倒也是着实了得。我只是在你们上楼时多看了两样,竟然就被你怀疑了!”
刘睿影说道。
“在下也是为了小心行事。毕竟咱们查缉司在江湖中树敌不少。多一分小心,不但自己安全,也让各位兄弟能有多吃两顿饭,多喝几杯酒的机会!”
此人说道。
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省的?”
刘睿影问道。
“在下天目省省着,冬亦!”
此人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中都查缉司中各个外出的小队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务。
就算是对内也是决计不能透露的。
没想到这冬亦却是盛情的邀请刘睿影一并入席饮酒畅谈。
还把主座之位让与了他。
刘睿影拗不过对方的盛情,只得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同时叫来小二。
把那华浓的特征描述了一番。
让若是看到他进门,就让他去自己先前那幅座头处等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华浓定然是不会点菜。
又对小二说道,把他们招牌的好菜随便挑个五六样,但一定要以肉食为主。
刘睿影背对着窗户,面朝着门而坐。
对身后街上发生的事情自是不甚知晓。
但是满桌之中只有那位自称冬亦的省着和自己相谈甚欢。
其余人等,好似都有极为严重的心事一般。
时不时地把眼睛望向窗外。
一壶酒喝尽。
刘睿影忽然听到窗外想起了一阵锣声。
这是镖局的开路锣。
锣声响,大家都给个方便,避让三分。
若是有人不避让,那镖局的押镖之人便可视作是劫镖之人。
即便出手杀了他,各地州府都不能以杀人罪论处。
锣声停,便说明这镖队是要停下打尖或住店了。
锣声正好在刘睿影的正后方停下。
看来也是要进这家酒楼。
锣声停下的那一刻。
刘睿影看到这名叫做冬亦的省着面色一凝。
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继续对刘睿影劝酒。
刘睿影也自然是笑嘻嘻的,无论说什么都迎合着他们。
奇怪的是,这从听到这锣声以及在锣声停止之后。
先前那些心事重重的人,才都尽皆开朗起来。
也是频频举杯,嘴上不断说着恭维的话。
但对查缉司之事却是一字不提。
刘睿影借着碰杯的空挡,扭头朝外一看。
发现这押镖的可不是普通的镖局。
而是震北王上官姚旭的亲兵。
总计有十八口大箱子。
每个箱子上还都贴着十字封条。
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之物。
也难怪他们会住进这镇中最好的客栈。
一般的镖局,可没有这般阔气。
就在这时,那名省着却是不小心将筷子碰掉了。
不过,碰掉的却是刘睿影的筷子。
刘睿影低头准备捡起时,发现他们这身查缉司的官服里面竟是还有一层外袍。
这让刘睿影大为疑惑。
有谁在传了省着官衣之后,里面还会留着便装外袍呢?
若说天气冷,倒还情有可原。
但刘睿影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却是越走越暖和。
到了这镇中,若是再没有些穿堂风。
甚至都有些闷热之感。
就连那街边太阳底下的货郎,也正止不住的扇着扇子。
脖子上挂着的一条毛巾,想必也是用来擦汗的。
发现了这个异样之后,刘睿影不动神色。
继续与他们闲谈畅饮。
似是对满桌的吹捧之话,很是受用。
又过了许久。
刘睿影终于是以自己不胜酒力的由头,借故离开了这雅间。
他晃晃悠悠的走下楼梯。
一下楼就看到了华浓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大吃特吃。
而他的脖子上,正挂着那一串金珠。
刘睿影也听到。
楼上雅间的门,在他完全下楼之后才关上。
可见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金珠不但没送出去,反而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刘睿影问道。
“你让我去找穷苦人。”
华浓一手握着一直羊蹄,正在啃着。
“没错。你没找到?”
刘睿影问道。
“我找了。而且找的很仔细!”
华浓说道。
“有多仔细?”
“我把整个镇子都逛遍了!”
华浓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严肃,仿佛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逛遍不算是仔细。走马观花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踏下心来,你才能找到。”
刘睿影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
华浓终于是吃完了一只羊蹄。
抹了抹嘴,转而对付另外一只。
“我在听。”
刘睿影吃了一颗糖炒栗子。
但这会儿糖炒栗子也凉了下去。
和那酒水一样。
糖炒栗子一凉,那层糖浆就会结成硬壳。
栗子的表面也会干燥起皮。
却是一点都不好吃了。
刘睿影失落的吃了两颗,果然是味同嚼蜡。
便把剩下的大半袋糖炒栗子,从窗口处丢了出去。
没想到迅速就被一位小乞丐捡走了。
一溜烟,就转进了一个胡同不见了身影。
“你看,我随手扔掉一包糖炒栗子都能遇见穷苦人。你说把镇子仔细的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
刘睿影说道。
他有些不满意。
华浓或许不会骗人,但他说不定真的舍不得这串金珠。
但若是他的气量只有这么一串金珠的话,那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尽的责任和义务了。
修书一封告诉萧锦侃便好。
想必他也不会埋怨自己。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眼拙。
“你说方才那人是穷苦人吗?”
华浓瞪圆了眼睛指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说道。
“乞丐不算穷苦人,天下怕是就没有穷苦人了。”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人我一路看到了很多。他们四肢健全,脑子也不傻。嘴里说的词句都一套一套的,还很押韵。只不过衣服有点破,然后坐在路边罢了。我着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穷苦的地方。”
华浓说道。
刘睿影默然。
华浓说的的确没错。
这世上有多少人放下脸面伸手讨饭,只是因为懒?
懒到只愿意不劳而获。
女的或许还能去妓馆卖身。
但男的就只能蹲在路边,敲着一个破碗等人赏口饭吃。
“若你是他们你会如何?”
刘睿影问道。
“进山啊!蹲在路边能有什么好事?”
华浓很是自然的说道。
“问题是。他们进山没有你那些生存的本领。首先,他们没有剑。而且即便有了剑,也不会有你的剑快。”
刘睿影说道。
“我的剑是很快!”
华浓憨厚一笑说道。
他舔了舔手指头。
似是要把粘在手上的最后一点肉味都吃到肚子里去。
随后又拿起了一大块酱牛肉。
“小二!”
刘睿影看到这盘酱牛肉竟然没有切,而是一整块的就这么摆在盘中。
“客官您吩咐?”
小二看到刘睿影招呼,立马颠颠的跑过来说道。
先前又看到刘睿影上了二楼的雅间,自是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
于是便在先前殷勤的基础上更加了不少恭敬。
钱和权。
人总得占一样。
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不是没钱买粮饿死,就是没钱抓药病死。
总之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刘睿影虽然不谈钱,也不恋权利。
但他这趟外出也着实体会到了钱和权的便利。
“这盘酱牛肉,你为何不切?”
刘睿影问道。
“这……是您这位朋友要求的。他让不要切,就这么整块上来。”
小二说道。
刘睿影看着华浓正在大口啃肉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只得摆了摆手,让小二退下。
“所以那些人没有剑,更没有你的剑快。他们若是进了山,那岂不是给那些猛兽送食物去了?”
刘睿影说道。
华浓听后放下了手中的牛肉。
“我的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华浓说完把衣襟松了松。
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略显黝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痕。
“这是狼爪印,这是虎牙咬进去了一半,这个最可笑,是被一直鸟啄的……”
华浓指着这些伤疤一一对刘睿影说道。
“唉……”
刘睿影叹了口气。
他已经明白了华浓的意思。
他的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而是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之间,变得越来越快。
和酒三半还不同。
两人虽然都是在自然中自学成才。
但酒三半的生活还是要悠哉潇洒的多。
至少有房子可住,不用担心一日三餐的饥饱。
正是因为如此,酒三半这人也如同他的剑一样飘逸。
但华浓不是。
在他的眼里。
只有生死。
所以一切穷苦在他的眼中,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搏奋改变的。
自己让他去寻那穷苦人散了金珠。
也着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好吗?”
刘睿影问道。
“当然好!顿顿有肉吃,还有人说话。看到的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
华浓说道。
却是又开始对付起来手中的那块尚未吃完的酱牛肉。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一个人接受新事物总是要有个过程。
虽然人人都是这世道中的一位过客。
但这过客却是最为讲究先来后到。
刘睿影现在就是华浓在这人间的领路人。
不一会儿。
酒家中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那群押镖的震北王亲兵走进了酒家。
他们放下佩刀,脱下兜鍪。
吆喝着小二掌柜上酒上菜。
刘睿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把他的身份和那些亲兵调换一下。
自己定然不会如此招摇。
虽然这里是震北王域的地界。
但既然由亲兵押运,那十八口箱子内的东西定然极其重要。
如此招摇过市,说不定就会被人惦记。
要知道很多恶意,都是瞬间腾起的。
或许他原本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但恶念一起,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