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绍轼到守备府坐镇,看金启倧接手众将后,到城头转了一圈,才召林威的‘幕僚’谈事。
他做国子监祭酒的时候杨涟等人被论罪,他们不是一个阵营,但丁绍轼当时已经在乾清殿‘旁听朝政’,也算是熟人。
都是大江南边的人,老乡见老乡,没有两眼泪汪汪,各自唏嘘不已,与杨涟和魏大中只是客套了两句,留下左光斗交流一下。
“东虏两日内攻城?”
“宁远攻防能指教吗?”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丁绍轼笑笑先答道,“后日东虏肯定到,但三日内会撤走,或者暂时放弃攻城。”
左光斗随后摸摸稀疏的头发,阴恻恻一笑,“左某才明白东主为何让我们三个留在宁远,孙承宗给自己找了个好助力,袁崇焕性格自负而又刚愎,他没吃过大亏,所以在这种孤城作战的行为中反而是好事。但真让他成功了,陛下定会万劫不复。”
“何解?”
“宁远城两万百姓、三万营兵、几乎没有屯田边军,军械充足,守城绰绰有余,但宁远只有半月粮草,觉华岛上有孙承宗为辽西囤积的冬季粮草,却只有八千水兵,如今天寒地冻海水结冰,让八千水兵独自守岛,就像一个扔出去的肉包子。”
丁绍轼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们东林人很有趣,落到任何境地都能布置点恶心招。”
“这不是…”
“我知道这不是孙承宗有意为之,觉华岛三年来已成为辽西粮储中枢,有觉华岛在,至少可以让宁远多守几日,或者可以多折损一部分敌军,岛内军营若沦陷,守军会焚烧粮草,让东虏得不到任何好处。哎~~论迹不论心,林威说,左光斗若真看出点事,就让你去守觉华岛。”
左老头两眼一瞪,“什么意思?老夫能做什么?”
“因为林威也会去,你不想戴罪立功嘛,觉华岛才是辽东大战的终点。”
左老头再次挠挠他稀疏的白发,讪讪说道,“老夫没听懂!”
丁绍轼轻咳一声,“大概六七日后,他会从前线返回固守觉华岛,结束这场战事,他该去做他该做的事。”
左光斗像被点穴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入定,过了一盏茶时间,犹豫着问道,“东主在激怒奴酋?为何守一个必死之地?不应该把觉华岛守军全部撤走,粮草全部运走吗?”
“因为那里还有五十艘福船、二百艘鸟船、几百艘小船,辽东水师实力几乎全在觉华岛,林威需要那些粮草,也需要那些海船和水师。”
“哈哈,原来丁大人是东主的朋友。”
丁绍轼鼻音轻哼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左光斗歪头想了一会,大约想到了林威会做什么,犹豫着问道,“东主觉得功劳过大,在故意犯错?”
“放屁,他封公更好,你为何不觉得他能守住觉华岛。”
“可以吗?”
“不可以吗?”
两个老头各自犟嘴一句,左光斗摇摇头,“左某去看过,南边停船的地方的确是礁石悬崖,但北面如履平地,若不能化冰为壑,大军可以轻易抵达岛中央的辎重要地,拒马石墙完全是摆设。”
丁绍轼摆摆手不与他谈论这茬,换了个话题,“三日前林威的夫人押送首级路过宁远,有三千营兵护卫随行,他们虽然是步卒却都骑马,谁给袁崇焕的胆子留下两千人,让一千孤军两日到山海,不怕半路意外吗?”
“袁崇焕几乎把前线的营兵都留下了,他眼馋两千战马吧,不需要别人借胆子,东主和高第既然没有追究,他当然可以继续截留。”
“哼哼~”丁绍轼突然阴恻恻笑了两声,“别人也就算了,林威的师妹是他逆鳞,老夫亲眼看到他听到消息忍着巨大的杀意,多截留两千人能有什么用,白白惹恼这小子,明日让这两千人和一千钦差京营护卫全部上岛。”
左光斗眉头紧皱,但一会又松了下来,拱手道,“感谢丁大人提醒。”
丁绍轼点点头,“休息吧,明日我们上岛看看。”
正月二十一,金启倧做主将第一日,与岛上水师总兵王锡斧、满桂沟通过后,抽调宁远五千人到觉华岛防御。
东林三人、王徵、一千京营、还有不太愿意的魏良卿,被丁绍轼强行撵上岛。
老头在路上还与王徵说了两句话,这位被林威强制带到关外,却是为了将来工坊,大战帮不上任何忙,单纯让他混点功劳好升官。
觉华岛是个两头粗、中间细的不规则葫芦形状,密密麻麻的船停在南岸,被结冰的海水顶得很高,好像一座座海面的房子。
船上有留守的水兵,若东虏真的从北面来攻,他们危险反而不大,因为船舷高,且完全在觉华岛炮阵掩护之下、在岸边高处的箭阵保护下,会成为挨打的活靶子。
丁绍轼转了一圈,的确无险可守,北面中间的海滩会成为防御阵地,也没有纵深可言。
总兵王锡斧令士兵们砍伐岛上的树木和灌木,南边的旧船也被拆掉,他要在北面堆积一个三里长的火墙,化冰阻止东虏上岛。
丁绍轼看得直摇头,他是外行,不是傻子,这种办法能顶一个时辰就不错了,完全是心理作用。
一如史书记载,正月二十二,东虏大量斥候出现在宁远附近,守兵关闭南城门,开始‘决死’护城。
正月二十三日,宁远大小将领全部登上城墙,警惕看向东面的官道。
八旗军午后穿过首山与窟窿山隘口,兵临宁远,离城五里扎营,横截山海大路,安营布阵。
努尔哈赤又开始他的‘例行公事’,射书入城: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
丁绍轼的回答很简单:奴酋速来送死!
此刻努尔哈赤又犯了个惯性错误,扎营距离宁远城太近,他不知道宁远有佛郎机大将军炮射程达五里。
轰轰六炮过后,密集的营地近百人血肉横飞。
东虏大惊,又绕过城东,来到城西八里扎营,准备休整一日,次日一鼓作气攻下此城。
正月二十四日辰时,后金兵五万步卒推楯车、运钩梯,在骑军弓箭手掩护下蜂拥进攻…
宁远战斗突然打响,炮声不断,硝烟弥漫,后金兵还未靠近,就损失十几辆盾车。
好不容易抵达城墙下,面对突出分割的防御城墙,善于攻城的汉军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双方对射一个时辰,雷声大雨点小,伤亡都不大,第一次试探进攻无疾而终。
但努尔哈赤通过明军的火力找到了‘弱点’,除了攻击城墙四个角,没别的办法,稍事休息,午后放弃四面强攻,集中攻击西南角。
上百辆盾车排山倒海而来,满桂调集精锐应对,刚刚进入大炮射程,东虏突然传来清脆的鸣金收兵声。
在明军错愕的神情下,东虏像火烧屁股似的,紧急集合三万骑军在奴酋的带领下轰隆离开宁远。
剩下的骑军护送着撒丫子狂奔的步卒,眨眼撤退到首山与窟窿山隘口,竟然在隘口摆出了守势。
什么鬼?攻城一方去五里外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