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大雪,把整座皇宫都浸在一片白『色』中。
裳棠习惯『性』的起了个早,打开飞鸾殿殿门,早已守候多时的女侍们鱼贯而入,她草草收拾好自己,捧着干净衣物蒙蒙蹬蹬的走到里间,图凰的卧房。
“殿下,该起床了”打了个哈气,她口齿不清的隔着一层纱帐叫她的殿下起床。
蚊帐里毫无动静,裳棠眨了眨眼,瞌睡跑了一半。
“殿下。”她上前撩起纱帐,发现图凰正坐在床上。
“殿下今天醒的好早。”一直到这个时候,裳棠还没发现到哪里不对,直到......
“早啊,裳棠。”
裳棠怔了一下,彻底清醒。这个尾音上扬,带着一股子欠扁味道的声调,是苏唯!
苏唯看着眼前慢慢冷了脸的裳棠不由轻笑一声,“怎么?”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么,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她又没欠她钱。
“殿下。”裳棠低头,她知道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图凰。
苏唯没错过她眼中瞬间涌起的黯然,嘴角挽起嘲讽的笑,她想最该叫冤的人难道不是她么?苦候三年,本来以为得到这幅身体就可以远走高飞,没想到临了还被那小丫头摆了一道。
五指撑开,苏唯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手,跟她前世的手没什么两样,但她觉得这双手更干净漂亮。
“你既然得了这具身子,就要好好遵守和殿下约好的条件。”裳棠抖开手上衣物,一边整理,一边用没有温度的声音对着苏唯说话。
苏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有些事并不是裳棠想的那么简单,她以为了解透彻的事其实只是片面,但苏唯不准备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
掀开被子下床,裳棠凑近前帮她着衣。
衣服一件件加到身上,苏唯闭着眼感受久违的重量和温暖,做了三年的孤魂野鬼,她都快忘了做人是什么感觉。
女侍们穿过重重纱幔走近卧房,捧着各类洗漱器具站成一排,苏唯任由女侍为她擦了脸面,穿着整齐坐在梳妆台前,混沌的镜面照不出一张清晰的脸,只能看见一个娇好的脸部轮廓。
这张脸苏唯看了三年,她每看一次,都会感叹造物主造这张脸的时候大概心情太好,把所有的精致美好都安在了这张脸上,以至于这张脸虽然常年苍白病弱,但还是完美无缺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手巧的女侍很快把散落的墨丝挽成一个妥帖的髻,小心拿起冠旒,她刚要为苏唯戴上,裳棠在一旁突然开口:“殿下身体不适,近期不上朝堂。”
女侍闻言一愣,随即放下冠旒。
苏唯朝裳棠看了一眼,手抚过那制作精良的冠旒,前后各十二行白玉珠安静躺在桌面上,朱红的梳妆台被它衬得有种经年的岁月感。
指尖右移,苏唯拾起一朵用绸缎做成的海棠花细细看,这花约莫半个手掌大小,仿真度直『逼』真花,栩栩如生的很。
“这朵海棠花不错。”她把手中的绸花递到身后,女侍伸手接过,对着镜子瞧了半天,半响用两根东珠做顶的细钗把花固定发鬓正中,又拿起一根流苏银镶玉钗『插』在髻角处。
并没有在那张脸上涂抹任何脂粉,女侍们像来时一样鱼贯退出。
负责膳食的女侍跟负责服侍的女侍擦肩而过,前者端着碗碟餐具进殿,后者捧着洗漱衣物离开。
苏唯捧着一碗百合粥细细的喝,这具身体本来吃的就少,她吃了两块枣糕和两个蟹黄汤包后就已经八分饱,之所以坚持把这碗粥喝下去,是因为苏唯觉得再不好好补补,这具身体可能等不到她彻底融合就能坏了。
她能感到这具身体的不健康,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的跟鬼没什么两样,一举一动都透着虚弱无力。图凰是早产儿,除了身体虚点本身并没有什么顽疾,只是常年堆积在心中的郁结把她折磨的瘦骨嶙峋,看上去随时都能死去一样。
苏唯接管这具身体的第二十个小时,躺在朝阳的书房晒太阳。
裳棠橡根柱子似的矗在墙角,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看午后的阳光为她整个人笼上一圈光晕,看她闭上眼假寐。
裳棠十岁的时候被带到图凰身边,当时掌管千机营的图凤告诉她,‘从今以后,你不再属于千机营,你的主子是她,你要用自己的全部保卫她的安全’。
她是图凰,六岁的图凰小小一团缩在图凤的怀中,扬起苍白的脸对裳棠『露』出笑容,‘你叫裳棠么,名字真好听’。
千机营里从来没有相貌平凡之辈,十岁的裳棠从出生开始所见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从没想过被养刁的眼光会被被一个小小的笑惊艳,六岁的图凰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发自内心的笑配合没有一丝杂质的眼彻底征服了桀骜的裳棠。
图凰十岁那年,图凤带兵出征,没有一点征兆的战死沙场。图凰得知这个消息当场泪如雨下几近奔溃,悲到极致呕出一口血,裳棠抱着昏『迷』的她怒吼太医,图凰昏昏沉沉了半个月,瘦的脱了人形。
半月后的一个清晨,图凰醒了,她彻底变了个人,沉默寡言,目光深沉。
披上朝服坐上那个位置,裳棠再也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到过印象中无邪的笑,图凤的死带给图凰的打击太大,大到图凰封闭了一切与外界的因果联系。
裳棠清晰的记得苏唯来到图凰跟前的那天,那是初夏时节,图凰在寂静的夜里又一次的梦魇,图凤死后的三年里,她没有一天不是从梦魇中惊醒。
裳棠被一声尖叫惊醒,来不及披上外衣,她急忙冲进卧房,然后看见图凰坐在床头和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对视。
‘真是具好皮囊’,这是苏唯对她们讲的第一句话。
苏唯是鬼,据她说图凰会在三年后死去,然后她会接管这具身体。
裳棠想杀了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被图凰拦下了,裳棠在图凰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芒,‘太好了’,图凰解脱的喟叹出声,裳棠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不了解相处了七年的主子。
苏唯最终在图凰身边留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裳棠发现只有图凰和自己两个人能看见她,她觉得神奇,苏唯提着一壶桂花酿醉眼朦胧的对她笑,因为我只想让你们看见啊。
三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快的裳棠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图凰就病重了,皇宫里最好的太医说起图凰的病情时从来都是模模糊糊,没人知道图凰得的是什么病,裳棠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图凰很喜欢跟苏唯待在一起,她常常和苏唯两个人在书房里一聊就是一下午或者是一天,还不让裳棠跟着。她们晚上躺在一张床上睡觉,早上起来的时候图凰浑身冰冷,但她很高兴,每当这个时候裳棠就会很生气,她觉得图凰被苏唯『迷』『惑』住了,苏唯可是一直觊觎她身体的鬼啊。
裳棠看不透苏唯这个女人,她待在图凰身边三年,总是挂着一张笑脸,于是图凰也像是被她传染了似的高兴不高兴都扬着一张笑脸。她很爱喝桂花酿,奇特的是她的酒量,时而像个酒桶,时而一壶酒下肚就醉。她爱热闹,微澜城里大大小小的灯火花会她都凑去逛逛,她也安静,裳棠好几次仰起头看见她坐在飞鸾殿的飞檐上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图凰终于还是死了,也许她早就死了,在图凤死的那年她就死了,行尸走肉了这么多年,裳棠知道她是硬『逼』着自己替图凤撑着这煌荼国,图凤没留下一个子嗣,所以图凰『逼』不得已的坐上了那个位置。